馬車在東宮外又轉悠了一圈,趕馬的小廝實在受不了整整半日只對著東宮前這幾個死人臉的侍衛,一把掀開布簾,朝著神游天外的安寧殷勤的喚了一聲:“公主”
安寧轉過臉,面色不改朝他看來。
小廝咽了口口水,一張臉笑成了菊花:“您想去哪里打發打發時間?翎湘樓?還是施將軍府上?”
安寧瞥了他一眼,“就在這。”
哎,公主又端出了西北領軍的駭人模樣了,小廝碰了個硬釘子,嘆了口氣,縮回腦袋,繼續對著東宮大門前木頭樁子似的侍衛發呆。
安寧盤腿坐在馬車里,眉高高肅起。
不對勁,這場宴會后,她渾身上下都覺得不對勁,一旦離了東宮這地兒就更不對勁。
我對殿下之心一如當初這句話就像魔咒一樣在安寧腦子里回旋。
即便是梓元不再記恨皇家,她也不會說出這句話來,外人或許以為帝家小姐自小被太祖賜婚,定會將太子視為一生相系之人,可當年她明明問過梓元
“梓元,趙福說你是咱們大靖朝未來的皇后,我皇兄才貌雙全,人人稱頌,你當真是好運氣?”那時候安寧才七八歲,在她看來,帝梓元能嫁給韓燁是一件無上榮光的事兒。
“安寧,你急什么,我才多大,你皇兄現在也不過是一黃口小兒,待他何時有了我父親一半英勇,再來晉南下聘不遲!”
帝梓元說這話的時候,在西郊圍場騎著西域進獻的汗血之馬,一身火紅騎裝,驕傲張揚,笑容璀璨。
那樣的女孩,怎么會在圈禁十年之后,對她說出我待你皇兄之心一如當初這樣的話來!
安寧驟然睜眼,掀開布簾,望向燈火華盛的東宮之內,半晌無。
任安樂出了小院徑直朝前殿走去,苑琴和苑書在御花園里等到她,見她面色冷沉,皆收了嬉笑的臉色跟在她身后,大氣都不敢喘。
東宮門口,苑書駕來馬車,任安樂擺手道:“苑書,你先回去。”
苑書平時大咧咧,此時倒是極懂眼色,朝苑琴丟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后駕著馬車晃悠悠走了。
“小姐,您想去哪?”苑書低聲問。
進了一趟東宮,里頭的華貴肅穆讓人渾身不舒坦,任安樂皺著眉,半晌后,輕聲道:“東郊的無名冢,你可知道路?”
苑琴愣住,小聲回:“入京后認過一次路,我想著小姐或許將來會去”
任安樂擺手,“上前領路吧。”
任安樂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懶沉頓,苑琴在心里嘆了口氣,行上了前。
安寧的馬車不偏不倚正好停在東宮外圍一顆百年老樹后,她苦著臉朝東宮望了半天,瞅著任安樂跟著侍女離開,突然福如心至,從馬車窗戶口躍下,悄悄跟上了前。
至于捏著馬鞭望著東宮侍衛已經風化成了一尊石像的小廝,半點也未發覺。
已至深夜,繁華的京城人漸稀少,苑琴領路朝東郊而去,越走越荒涼冷清。
走過皇城,行過荒野,任安樂像是融入了黑暗的夜色里,如一只孤豹一般。
安寧跟在她們身后,如同做賊,心底忐忑而異樣,漸漸的,她的一雙眼只停留在任安樂單薄的身影上,難以挪開分毫。
這身影太孤獨執著,即便隔著數米之遠,都能從她身上感覺到莫名的冰冷沉寂。
突然,任安樂停了下來,安樂猝不及防的頓住腳步,然后循著那道身影,朝前方望去。
這是一座巨大的墳墓,黃土暗沉,荒草叢生,陰冷鬼魅,無數的木樁被橫插其中,或許一個空白的木樁便代表了一個毫無聲息死在這里的人,或許那只是被人隨手丟棄在此,沒有任何意義。
即便安寧長居西北,生于皇家,她也知道這個地方。
這是京城的亂葬崗,有人給它取了個頗為貼切的名字,叫無名冢。
世上既有光明,自然也會衍生出黑暗,繁華盛世之下也有難以掩蓋的冰冷凄涼,東郊無名冢便是這樣一處所在。
凡無親故者,惡疾而死者,叛國不忠者,大奸大惡者,死后皆長埋此地,無人供奉,尸骨荒涼。
看著不遠處停住的身影,安寧神色疑惑,這樣的時間,這樣一對主仆,來到無名冢干什么?
任安樂在晉南長大,難道還會有親眷亡于京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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