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官道上,華貴的馬車風馳電掣,車攆上的小廝一鞭鞭揮下,駿馬劇痛長鳴,刮起一陣疾風,癲狂地朝皇城而去。
駐足的百姓還未回過神,震天的馬蹄聲緊接著在街道盡頭響起。眾人抬眼一看,尚著墨黑冠服的太子殿下手握長劍,如煞神一般御馬追向前面那輛馬車。在他身后,跟著一溜的禁衛軍。
這場面也忒稀罕了,百姓雖摸不著頭腦,卻隨大流地跟著禁衛軍一齊朝皇城的方向跑去。
馬車一路疾馳,重陽門終于近在眼前。守宮的禁衛軍遠遠望見這輛狀若瘋狂的馬車,長戟林立,嚴陣以待攔在宮門前。
姜云用力揮鞭,幾個呼吸后終于抵達。他掀開布簾,扶著臉色蒼白、衣袍凌亂的左相倉惶而下,朝重陽門里沖去。
“上稟陛下,老臣冒死求見,冒死求見!”左相一邊跑一邊朝禁衛軍喊,頗有幾分不可阻的氣勢。
守宮的侍衛見下來的是左相,皆是一怔。
相府別莊藏金的消息雖然半個時辰前就傳到了宮里,可左相權傾朝野十幾年,積威甚重。侍衛們也不敢攔住他,神情隱隱松動,就欲讓開一條路。
“傳孤之令,攔住姜瑜!”
馬蹄聲響起,侍衛們定睛一看,太子殿下一臉肅穆御馬而來。這回一眾侍衛倒是拎得倍兒清,連忙將陣型合攏,重新將左相攔在了重陽門外。
左相聽見韓燁的聲音,望著面前烏壓壓的守宮禁衛軍,陰沉地回轉頭。
韓燁已經靠近宮門,身后除了禁衛軍,還跟著不少看熱鬧的京城百姓。
他從馬上躍下,正好落在左相不遠處,毫無表情。
左相剛從顛簸的馬車上下來,頭發散亂,臉色蒼白,活像個七老八十受盡摧殘的老太爺。圍攏的百姓想必也聽說了黃金的消息,對左相指指點點,眼底俱是唾棄之色。有些不識文墨的粗漢子甚至不時呔兩聲,朝他吐口水。
今日之前,姜瑜還是內閣首輔,皇親國戚,手握重權,世人敬仰。不過區區一日,這些賤民看他的目光便如看那陰溝的老鼠一般。他享盡權柄十幾年,若不是韓燁,哪里會受這等屈辱,憤恨之下,當即便抬首朝韓燁望去。
韓燁立在不遠處,扶著長劍,依然一副高潔尊貴的模樣。
左相看得刺眼,推開姜云朝韓燁走去,姜云擔心他,跟在他身旁亦步亦趨。
未等左相靠近,韓燁身旁的禁衛軍長戟橫立,將左相攔了下來,戒備地看著姜云。
左相咬著唇,喘了一口粗氣,朝姜云揮手,“退下,青天白日,皇城殿前,他能奈我何!”
姜云頷首,退到一旁,左相冷冷掃了一眼攔著的禁衛軍。
他到底身份不一般,且手無縛雞之力。幾個侍衛對視一番,放下長戟給左相讓開了路。
左相挺直肩背,一步步走到韓燁面前,一雙眼死死盯住他,低聲嘲諷:“韓燁,你怕我見到陛下,說出真相?”
見韓燁不語,他朝四周聚攏的百姓掃了一眼,“老夫現在改變主意了。”他怪笑一聲,“就算講與陛下聽,說不準父子天性作祟,他還會保你,替你掩住這件事。老夫不僅要說給陛下聽,還要說給整個京城的百姓聽,讓他們知道當朝的太子殿下和右相在十一年前救了帝家嫡子。”
“沒錯,大靖子民會贊揚你們隱忍仁義,可對陛下而,這就是兒子和臣子的雙重背叛,且會淪為天下笑柄。韓燁,你說以陛下的心胸,魏諫能活到幾時,方簡之能活到幾時?”
長長吐出一口氣,左相似是也很滿意自己這個突然的決定,唇角帶了一抹詭異的笑意,“老夫早就說過,你毀我姜家,我必讓溫朔和右相一起陪葬!”
他話音落定,倏然轉頭朝不遠處的百姓望去,嘴一張就要對著眾人說出溫朔之事。韓燁低沉的聲音卻從他身后傳來。
“姜瑜,你說錯了。你能拉著下地獄的”
左相被這句淡漠的話一驚,還未回過神,長劍出鞘聲在耳邊響起,銀白的劍光在眼角一閃。
驚呼聲此起彼伏,他看見不遠處的百姓和禁衛軍眼中有難以掩飾的錯愕慌亂,就好像發生了什么驚天動地的事一般。
他想說話,卻突然發現開不了口,脖頸處的冰涼刺痛一點點傳至四肢百骸。
溫熱的鮮血從脖頸上噴涌而出,煞是可怖。左相終于明白過來,他甚至都還來不及回憶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就已經到了死去的時候!
左相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脖頸,卻終究失了最后一份力氣,不甘地朝地上倒去。
姜瑜在這世間最后聽到的話,是韓燁格外冷靜的那句“唯我一人而已。”
皇城之前,重陽門外,夕陽西下。
鮮血染了一地。
死寂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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