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澈走到銀杏樹前,伸手往樹干上一只拇指粗的小樹洞里一下下地扒拉。
樹洞里并沒有扒拉出什么東西,但他卻沒有停。仿佛目的并不在于扒洞里的東西,而在于靜靜干一件事這本身。
“世子。”萬喜停在假山石下,充滿憂慮地望著他。
他頓了頓,收手回過頭來。
“萬公公。”
萬喜微微笑了笑,走上前兩步,傾著身子,半仰頭道:“又被催婚了?”
宋澈眼神又變得黯淡,垂下眸去。
萬喜道:“王妃過世也有十四年了,世子也有十八歲,也該成親慰慰她在天之靈了。成了親,便有個打心眼兒無微不至關心世子的人,你們一起共度春秋四季,一起共享喜怒哀樂,這是好事,世子應該高興才是。“
宋澈高興不起來,他側轉身去摳著樹皮,“王爺從來沒喜歡過我母親,卻又娶了她,我母親婚后沒有一天是快樂的,這樣的親成了有什么好處?母親從一而終,但他卻又納妾生子并不將我母親放在心上,我不想當他那樣的人。”
萬喜微頓,緩緩輕拍他的手背,“世上有些事,不是三兩語能說清的。”
他沒吭聲,臉上全是倔強。
萬喜微微嘆息,忽而布滿褐斑的手又從袖子里摸出幾個物事,輕輕放到他手里:“剛才路過櫻桃樹下,順手摘了幾個。今年的櫻桃比往年的好吃很多,你嘗嘗。”
宋澈看著躺在掌心里的櫻桃,眼眶泛紅地望著他笑了笑。
端親王雖然交代不能早退,但到了申時末刻,也還是準點下衙了。
徐瀅等端親王走了之后麻溜兒地出門乘車回了府。
徐鏞和楊氏見她須全尾全地回來也才算松了口氣。解決了如廁這件事,剩下的總算好應付得多了。
家里這邊也沒出什么事,一聽說徐瀅患了赤眼癥,個個如同避瘟疫一般到三房跟前就止步了。徐鏞卻是加緊了康復鍛煉,又著人去濟安堂跟余延暉討壯骨靈藥,拿藥的人回來,又手舞足蹈把余延暉的德性給學了一遍,惹來楊氏一頓罵。
徐瀅回房換了衣,侍棋已經在屏風下等著了,遞了茶給她說道:“昨兒姑娘交代去打聽的袁家,倒是有些眉目,那劉員外家里的人說他們家確實是跟南城城隍廟后頭開鋪子賣成衣的袁家提過親,不過袁家沒答應。”
侍棋以為徐瀅打聽的是提親這事,著重說起來。
徐瀅聽說這袁家沒答應,心里卻是有底了。那日在戲園子樓上綠衣婦人也曾說過她家當家的沒應來著,看來十有八九就是這賣成衣的袁家了。
原先她還以為袁家至少是個財大氣粗的財主,沒想到不但不是財主,還是個做小買賣的掌柜。
袁紫伊前世仗著出身世家的名頭在京師耀武揚武,簡直把她這個正牌公主都完全沒有放在眼里,沒想到這世不但混得做丫鬟的下場,而且還是個根本就沒有什么前途的小戶人家當丫鬟!這個掃把星也有這一天,真是大快人心。
“你把袁家的地址詳細告訴我。”
她喝了口茶,便半躺在躺椅上。
既然要裝病,那就得裝得像點兒,這一向自是不出門走動為最好了。
翌日早上從侍棋手里接過袁家地址,如期又到了衙門。
進了公事房,龐杜二人便站了起來。徐瀅未加理會,走到自己位上坐下。今兒不是她輪值,端親王屋里的清掃不必他做。拿了茶杯起身去沏茶,對面一雙手已經伸了過來,龐煥捧起杯子,已麻溜兒地往茶臺去了。
徐瀅全程盯著他的舉動,沒發現有什么暗中投毒下藥的行為,瞥著他把茶接過來,又看著垂首立在案側畢恭畢敬的這二人,笑說道:“二位大人這么熱情,小生可有些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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