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說,人群又是一陣騷動,人群外卻忽然有人喊道:“三郎三郎,你老婆生了!大胖小子,母子均安!”
“砰!”多災多難的桶再次落地。
三郎直挺挺地立著,張著嘴,好久反應不過來,也不知道誰踹了一腳他屁股,笑道:“還不快去瞧瞧!”他被踹了一個跟斗,連滾帶爬地去了。
接著又有人叫:“李老瓜,你老娘已經送到萬春醫館去了!你趕緊去瞧瞧!”
人群里一個漢子跳起來,大步沖出去了。
接著又有一些家有急事的工匠們,都得到了家里安好的消息,文臻也表明了,既然一開始說明了以工代役,那就可以代,決不食。緊繃的氣氛頓時放松,那些監工的班頭眼看不好,都悄悄混在人群中溜走了。
黃青松的臉色難看得死人一般,一直縮在一邊不做聲。
文臻冷眼看著,心中微微松一口氣,知道自己的人到了。
她身邊的護衛,明面上的耿光陳小田那一批,派給了蔣鑫。暗中她調了留山一批精銳,由潘航率領,自留山出發,也是直接到了湖州。
只是潘航那邊還要負責查探湖州附近駐軍的任務,也剛到湖州沒多久,來了以后直奔刺史府,發現工地矛盾很大,而冷鶯有隱身和瞬移的本領,一直承擔信息傳遞的任務,將情形告訴了文臻,文臻便讓潘航帶人先去幫助解決工地工人們的后顧之憂。
她看看面前還沒竣工的刺史府,很可能這座高大府邸,已經違制了。
湖州遍地是坑。
此刻面對百姓的歡呼,她笑著按了按手,待眾人聲音停歇,才指著那府邸道:“湖州自別駕以下,諸位同僚的熱情,令本官十分感動。但這份厚禮,是萬萬不敢收的。”
黃青松默了一默,道:“刺史大人此差矣。府邸之事,若非您親自示意,我等如何敢越俎代庖?”
出乎他的意料,文臻并沒有和他爭論到底有沒有授意改建府邸,反而指著刺史府對張鉞道:“張長史,你瞧這刺史府占地廣闊,若用作他途,不知道可劃分為幾片?”
張鉞會意,笑道:“但看百姓需要。若天下寒士尚不得庇護之所,則可劃出一部分為善堂;另外聽說本地雖然尚算富庶,卻文風不昌,或許也該修一修文廟?再不然也不該讓刺史大人如此吃虧,再開一座江湖撈也是使得的。”
眾人哄笑,文臻道:“我看可以。不過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倒不如在這辦一處技術學校,但凡紡織、造紙、造船、冶鐵、礦冶、木工、皮革、制陶、漆器、玉石器、廚藝等等諸般手工業,聘請名師,招收學徒,統一教導,但教天下技藝流通,百業才能興盛。”
張鉞眼睛一亮,想了想覺得這想法超前,雖然推行會有很多難度,但也未必不可一試,“只是大人把府邸都獻了出去,以后難道要居無定所么?”
“人不過日圖三餐夜圖一宿,要那么大地方做甚?”文臻開玩笑,“我無處可去,湖州百姓難道還不收留我么?”
百姓們立即笑起來,大多都叫:“自然立即掃榻相迎!”
黃青松默默退后一步,又一步。
這女子見招拆招,滑不留手,十分擅長籠絡人心,這才來了半日,眼瞧著湖州百姓看她目光灼灼,眼神慈愛得十分瘆人。
現在只能期望州學那邊的事態鬧得不可收拾一些,之后定王殿下趕來了才好借題發揮。
文臻看了一眼前方,潘航應聲遙遙地喊:“不好了,州學那邊出事了!”
眾人又匆匆地往州學那邊趕。
州學廣場上,士子們憤怒的呼聲越來越高。
別駕大人已經說了,交不上今日的文章,年末州學考核就是末等。但是這文章一寫,這輩子的文人風骨也便成了末等,這如何使得?
正僵持間,忽然一個少年上前,拿了卷子,道:“總不能讓諸位同窗為難,我寫便是。”說著刷刷援筆寫就,交了上去。
士子們瞧著,一時倒也松了口氣,雖沒瞧見他寫了什么,但遠瞧那人姿態挺拔,朗月青松,氣質出眾,想來文章亦不弱。一時心情復雜,幾分不齒幾分慶幸幾分感激,都跪直身體,瞧著上頭,眼看那少年將文章交上,別駕看了幾眼,微微一怔,但隨即便將卷子往之前廢卷里一扔,怒道:“庸詞俗句,敷衍了事!不成!”
士子們轟然一聲。
一個青衣少年猛然站起,將狼毫筆狠狠一擲兩斷,“牝雞司晨,侮辱斯文,不寫了!”
他身后,無數人斷筆擲地!
正在此時蔣鑫奔進了廣場。
他自從進入湖州,因為目標明顯,早早被湖州別駕等攔住,名為熱情接待,實則軟禁,步步都有人跟著,帶著他看似體察民情,實則游山玩水,繞了好幾日,蔣鑫發覺不對勁,堅持不肯再出來,今日趁著看守松懈,一個人溜了出來,卻又是中了湖州官員的計,把他引到了州學廣場這里。
蔣鑫一進廣場,就聽見了潮水般的“朝廷用人無道,以低賤女子為官,顛倒綱常,侮辱文運,湖州危矣!”的口號。
蔣鑫大驚失色,張開雙臂,奔上高臺,大喝:“你們在喊什么!”
“州學士子,求朝廷罷免文刺史!”
“文刺史尚未履職湖州,何錯之有!”
“牝雞司晨,便是大錯!”
“朝廷之政,焉能容爾等無知學子肆意評論!”
“位卑者亦有憂國之思,讀遍圣賢書只求報效帝王家,如何便不能針砭時弊?”
不知道誰在人群中大喊:“這位是朝廷派遣的觀風御史蔣鑫蔣大人,蔣大人和文大人頗有淵源,文大人之祖母曾是蔣大人未婚妻!”
這話一出,原本還算平和的對話頓時崩了,也不知道是哪個愣頭青大罵一聲:“好呀,難怪句句袒護,卻原來一丘之貉!”沖上去就要揍蔣鑫。
他還沒沖上去,就有幾個官差沖了上來,一把搡住他往地上狠狠一摜,腦袋撞在石臺上砰地一聲,頭破血流。
任何群體性事件一旦見了血,事態立即就會呈現幾何級數的增長,幾乎立刻,士子們便瘋了,一窩蜂沖上臺來,推開士兵,扶起同伴,兩邊推搡著自然就廝打起來,蔣鑫被裹挾在人群當中,還在試圖阻止全武行的展開,哎哎叫喊著卻無人理會,眼看著一忽兒被沖到臺下,一忽兒又被裹到臺下,而別駕大人早已在自己貼身護衛的保護下悄悄溜下了臺,到安全的角落靜觀其變了。
人群亂糟糟地打了一陣,夾雜著各種辱罵文臻攀附皇室,以色侍人,禍害湖州的語,別駕大人眼看著蔣鑫花白的頭顱被卷到了石臺之下,悄悄對身邊人使了個眼色。
那人便對人群中也打了個眼色。
過了一會兒,站在較高處的別駕大人,看見蔣鑫被推到了石臺的邊緣,一個激動的士子推了他一把,蔣鑫向后一倒,后頭不知又有誰一踢,將一顆尖銳的石頭正踢向他后腦之下。
別駕大人清晰地看見那石頭刺進了蔣鑫的后腦,血花四濺——
他滿意地閉上了眼睛。
好了。
前頭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刺史大人很厲害,江湖撈和府邸的事都沒能讓她入套又如何?
觀風使蔣鑫死了,因為州學學子對新任刺史不滿罷課鬧事死了。
他已經飛鴿傳書定王殿下,王駕很快就會趕來,這樣的大事,便可以立即就地讓刺史停職待勘,剛到任就出了這么大事,這個刺史還能不能坐穩?
之前安排的所有事,本就是讓百姓對新任刺史心生不滿,好讓之后發生的事擁有更多民意基礎,以及盡量散去刺史大人的實力罷了,沒能竟全功也沒關系,真正要命的事只在州學這里。
雖然刺史提前到了,但是湖州準備已久,也絕不會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