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指若玉,紅布似血,兩者反差極大,這使人眼前一亮的搭配,遠不像表面那樣光鮮明媚。
金顯蓉似是早已經等不得,一把掀開紅布,一口巨大的棺木露了出來,滿堂賓客齊聲驚呼
金顯蓉眼光四掃,將眾人的表情皆收眼底,她似乎很是滿意,終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個笑容,那雙纖巧的手在棺木上輕撫,像是在撫摸心愛的寵物。
金顯蓉曼聲道“這是我特意從柳州高價購來的一口福壽雙全流云棺,上好的金絲楠木所鑄,漆了三十五遍,由天龍寺的大喇嘛親自在四面刻寫的經文法咒,襯九層,堪比皇后梓宮,這份尊容,也算配得起大福晉前朝公主的身份了。”
眾人紛紛將視線投向大福晉,又看向榮王爺,二者的臉色都極差,尤其是大福晉,已經搖搖欲倒。
“住口”
承瑞貝勒忍不住走了過出來,他脊背筆直,氣勢迫人,一照面就干脆利落的舉起手臂,用手槍抵住了顯蓉的額頭,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寒意滔滔,格外攝人。
霎時間,金顯蓉帶來的黑衣人紛紛掏出手槍指向承瑞貝勒,王府的護衛亦是將槍指向金顯蓉,雙方僵持,局勢一觸即發。
在場賓客被這氣氛弄得一動不敢動,甚至連聲咳嗽聲都沒有,大福晉的身姿微微地顫抖起來,榮王爺伸手扶了她一下,輕輕搖頭。
金顯蓉卻仍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她似是料定了承瑞貝勒不會動手,就連語氣都分外輕松,“我好好的上門拜壽,何必搞得這么劍拔弩張,若當真誰的人受了傷,血濺當場,豈不晦氣”,她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吐字清晰響亮“你說呢我的親哥哥”
賓客聞聲一片嘩然。
謝襄躲在人群里,著實驚訝了一番,榮王爺只有大福晉這一個妻子,那金顯蓉的這聲哥哥,又是從哪里論的輩分
不待謝襄細想,人群中便有位年長的賓客開了口。
“早年間,榮王爺搶了一個女子做妾室,后來那個女子給他生了個女兒,好像就叫顯蓉”
“對對對我還聽說那個孩子被大福晉接進了王府,可惜半年不到就走失了,孩子丟了后,那位妾室就瘋了哎呦,真是可憐啊”
眾人聞,更是大發議論,王爺的私事堪稱隱秘,何時像今日般被搬上臺面過,還唱了這樣精彩的一出大戲。
謝襄若有所思,轉頭看向榮王爺,今日他穿了一身華服,緞面的褂子,上面用金線繡了滿面的福字,他垂著頭,拳頭緊握,看不清臉上的神色,剛剛說話之人是個清朝遺老,似乎頗有幾分威望,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榮王爺只是聽著并未反駁,看來,這件事情是真的了。
大福晉一身紅衣,原本吉祥喜慶的笑臉,早已經變成了一片鐵青,嘴唇微微顫動,最終還是哆哆嗦嗦喊了出來“瑞兒,把她給我趕出去”
金顯蓉冷笑,一改剛才溫柔的語氣,“大福晉當真絕情,好歹我也尊稱你一聲額娘,當年你將我逐出家門,今日我不記前嫌回來賀你,怎么連點心茶水也不給一口,反而一味的喊打喊殺,刀槍棍棒的迎客,與當初一般無二”
金顯蓉歇了口氣,眼光繼續掃著院內的眾人,最終將目光放在大福晉身上,她永遠也忘不了這個女人的模樣,每每回憶,壓抑了太久的痛苦就像是刺刀一樣折磨著她,金顯蓉的聲音冰冷至極“我本以為你年紀大了,會有點長進,不料你這些年吃齋念佛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看來就算我找來了福壽金棺,高僧護法,也難保你死后超脫地獄,不受業火焚身”
句句狠辣,字字剜心。
大福晉氣的搖搖欲墜,腳下一晃,便向旁邊栽了過去,被人匆匆扶住。
“蓉兒。”
榮王爺終于肯說話了,他向金顯蓉走了過去,目光是隱忍的慈愛與溫柔,手掌顫顫巍巍,輕撫上她的臉,金顯蓉一把揮開他的手,定定的看著他,目光中的那種痛極而來的恨意竟是掩不住,她微微一笑,“你是何人”
榮王爺的動作僵住了,說“你難道不認得我了”
“你都不認我,我又為何要認識你”
一語落下,重逾千金,惡狠狠打在老王爺胸膛之上。
榮王爺語塞,表情悲戚,他似乎想起了那些陳年舊事。
那時他剛回到家便聽到了顯蓉走失的消息,可是他心里明白,顯蓉不是走失的,而是被大福晉發買了。
他也曾派人找過,但卻了無音訊,漸漸地,他也就放棄了。
直到那一天,他和朋友去紅袖樓喝花酒,見到了顯蓉,那時候的她渾身傷痕的闖進了屋子,一把抱住了他的腿,聲音凄慘“阿瑪,你是來救顯蓉的嗎你是來帶顯蓉回家的嗎”
榮王看著身邊的女兒,剛想去抱,卻聽見自己的朋友在一旁打趣,他們嘲笑著顯蓉的處境,還不時投來鄙夷的目光。
榮王頓時清醒了過來,他是榮王,身世顯赫、尊貴無比,怎么能有這樣的女兒,這樣一個被買進妓院的女兒。
伸出的手掌握成拳垂了下來,榮王最終沒有認她。
直到現在他還記得顯蓉被拖走時的哭聲,她還那么小、那么柔弱,哭的令人心疼,但他沒有辦法,他不能為了一個妾室的女兒而丟了王府的臉面。
后來,他也曾后悔過,再次返回了紅袖樓,可那時卻被人告知顯蓉已經被買走了,買她的是一個日本人,從此以后,兩岸相隔,他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榮王的嘴張了張,最終什么都沒有說出,他不知該說些什么,是道歉、亦或是補償。他看了面前的顯蓉,很顯然,現在的她,已經什么都不需要了。
金顯蓉忽略眼前的榮王爺,向謝襄的方向走了過來,謝襄嚇了一跳,以為她發現了自己,連忙向人群后面退。
幸好金顯蓉只走到酒桌旁就停了下下來,她端起桌子上的酒,向大福晉遙遙舉杯。
“大福晉,雖然你作惡多端,陰險無恥,但是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做晚輩的,還是要祝你生日快樂。“
眾人停下議論,靜靜聽這女子說話,本應熱鬧的王府中寂靜非常,唯有卷著紅紙的風在地上打著旋兒,掛在廊角的鳥籠子里,一群嘰嘰喳喳的鳥兒也被環境感染,縮在籠子角落將頭埋進翅膀里。
金顯蓉瞇起眼睛,聲音低沉,只聽其聲,倒猶如從地底爬出的惡鬼,“順便奉勸你一句,好好珍惜眼前的日子,以后再想過這樣的生日,怕是不能了”
說完這句話后,她仰起雪白的脖頸,將酒水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