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東嶺關美人斷魂,許都市好漢赴義
且說曹丕繼位之后,與眾官扶曹操靈柩去鄴城歸葬,不料未到渡口,得華歆飛馬來報,說曹植占據許都,俱各大驚。蔣干獻計道:“如今臨淄侯既占據許都,又收編了那里軍馬,則勢不可力敵也。依某看來,大王可急扶靈柩回歸鄴城,一面留虎侯精兵守把黃河渡口。待退到河北,征集地方官軍,再號召天下討逆可也。”曹丕聞,不覺點頭。司馬懿搖手道:“不可,不可。如今臨淄侯輕騎突進許都,占據皇城,則天子與太后,盡為之所虜。當前之際,唯有乘其未安,提本部精兵,殺回許都,率從州郡,大張討賊,以定大局。若從蔣子翼之計,先退河北,則臨淄侯挾制天子,矯詔布告天下,悉令為爪牙,則恐大王雖欲保河北而不得也!縱然調集后續,得以破逆,必大損國家元氣,而為黃忠、孫權、宋江輩所乘也。望大王明察。”曹丕道:“只慮我這里兵馬不多,恐難制之耳。”司馬懿道:“臨淄侯具文才而乏武略,部下亦無良將,所部官兵雖多,皆為烏合之眾。大王此間有虎衛、虎豹騎精兵,縱不能得城,亦足令臨淄侯偽令不出許都也。”曹丕聞,大悟道:“多謝仲達提醒!”便先令陳群、桓階,扶送曹操靈柩渡河回鄴郡。自與諸軍,折返許都。令典滿引一千虎豹騎當先,許褚引五百虎衛軍環衛,司馬懿同眾官引余兵斷后,復往許都來。將至東嶺關,正是黃昏,天降大雨。曹丕看王后甄氏座車單薄,須臾被雨水打穿,乃令從人將華蓋移到王后車上,自己卻換騎馬,與司馬懿、華歆并騎而行。甄氏欲叫公子曹叡同乘,丕曰:“為父尚乘馬行軍,豈有與母同車以避雨者也1曹叡道:“父王見教極是。”于是亦乘馬相隨。將近關隘,賈詡道:“東嶺關地勢險惡,如今許都既失,又兼天雨,視野模糊,不可妄入。可走關下山路繞行也。”曹丕從之。
再說曹植自奪取許都,將曹丕黨羽盡力剪除,夏侯惇軟禁于府邸之中。檄文到處,附近縣鎮,也有送錢送米者,卻少兵來。蕭讓道:“曹丕公子若得知,必然兼程趕回。大王遣一支軍馬,于東嶺關埋伏。曹丕公子只道我等在許都死守,若有不防,我可乘也。”曹植甚善其,沉吟片刻道:“某自去也。”蕭讓道:“把關伏路,將官事也,大王萬金之軀,只坐守城中便可,何必親自冒險?”曹植搖頭道:“我須得自去。”乃留楊修、胡車兒守許都,自與蕭讓、蔡福、蔡慶、顧大嫂等引軍三千,抄小路往東嶺關去。關上原本只有偏將引兵三百守把,看曹植來了,不敢相拒。蕭讓又道:“可在關門兩邊,埋伏油脂引火之物,兩邊刀斧手準備,曹丕若進,起火燒斷道路,一起突出拿下;又恐他不進東嶺關,公子可派遣弓箭手五百,長槍手一千,于山下小路埋伏。曹丕若走山下小路,亂箭下去,公子這里再從關上殺下接應,萬無一失也。”曹植猶豫道:“子桓是我胞兄,如今此為,毋太過耶?”蕭讓道:“只怕若是易地而處,子桓卻不記掛兄弟之情也1曹植再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我自引兵去小路埋伏也。”蕭讓道:“小路埋伏之事,我去便可,公子坐鎮關隘即是。”曹植執意道:“我去,我去。”蕭讓只得從之。于是曹植同蔡福、蔡慶引一千五百兵到山下埋伏,蕭讓同顧大嫂在城關守御。曹植又再三叮囑蕭讓道:“若是子桓從關上來,埋伏起時,但擒殺阿附黨羽,中間眷屬,切不可傷害。”蕭讓道:“這個自然。”曹植方放心而去。列位,你道曹植為何有這等行徑,自己不肯坐守許都,偏要到東嶺關;又不肯坐守關隘,偏要到路口來?原來曹子建心之中,只記掛甄氏安危,從他看來,甚么魏王爵位,甚么江山事業,卻都不如甄氏。此等話語,丁儀、丁廙、蕭讓、楊修等雖是心腹,他亦不敢直說;又怕伏擊曹丕之時,倘使他人領兵,不知輕重,一下玉石俱焚。故而再三要自己親自帶領。
只說曹植同蔡福、蔡慶兩個,引一千五百軍,在東嶺關山腳小路一側秘密排開。曹植先叮囑道:“只看華蓋之下,便是曹子桓,可亂箭射之。隊伍中有女眷,卻不可傷害。”時逢大雨,便看曹丕一路人馬,逶迤而來。前頭是虎豹騎,且先放過。接著中間華蓋大張,護車而來。曹植心想車中必是曹丕,瞪大眼看,卻不見甄氏在何處。心道若是甄氏與曹丕同車,豈能妄動。心中猶豫,因此不曾發令,看看華蓋將過,旁邊鐵臂膊蔡福按捺不住,將手一揮。頓時小路上梆子連響,五百弓手一起放箭,齊齊往華蓋之下招呼。那車雖有錦簾遮攔,怎當得強弓勁射?轉眼之間,透簾而入者數十箭,甄氏在車內,無處躲避,兼以何曾提防,頓時慘呼數聲,撲倒車下。可憐如花似玉身,頓作香消玉殞人。
曹植在山坡上,聽得車中慘叫,心中大驚,再看甄氏倒出車外,不由心肝碎裂,痛叫一聲,拔劍向蔡福刺去。那蔡福倒也機警,急忙閃開,口中道:“大王,如何刺我!”曹植含淚罵道:“你害死甄姑娘,還問我如何!”蔡慶旁邊看見,趕緊攔住。原本山路埋伏一千五百兵士,只待號令。第一陣亂箭射死甄氏,又把左右軍士,射倒數十人。若是立刻殺下去,曹丕身邊軍馬盡在混亂之時,自然不難擊破。如今亂箭雖發,三個為首的卻在自相糾纏,于是士卒皆只是吶喊,卻不知殺下來。如此關頭,片刻耽誤,都是生死之門,許褚引虎衛軍,立時殺上去,道路邊上,兩邊混戰。曹丕在后面,聽得前方大亂,心知埋伏;片刻間都嚷王妃被射死,又不見后續發動,猜到三分,乃厲聲高叫:“子建惡弟!你若要爭奪王位,盡管前來,為何把我夫人射殺,她又不曾開罪于你!好不歹毒也!”曹植在坡上,聽得曹丕罵聲,更是淚流滿臉,如癲欲狂。這邊許褚、典滿等指揮軍馬,攻殺上來,又看東嶺關門大開,顧大嫂引軍殺出,截曹丕軍馬后尾。曹丕隊尾有一員小將,卻是許褚之子許儀,拍馬舞刀,上前抵住,兩個廝殺二十余合,不分勝敗,許儀咋舌道:“這婦人好生了得!”此時大雨如注,兩邊軍馬,竭力廝殺。許褚暴怒,揮舞大刀,登上坡去。坡上一士卒,捻槍來刺,槍頭從許褚面頰擦過,被褚夾住槍桿,往后一摔,扔下坡去。許褚順勢一躍上坡,恰好撞見地損星一枝花蔡慶。蔡慶看許褚須發濕透,卻怒目大睜,心頭寒凜,正不知當戰當走,已被許褚手起刀落,首級滾落,死前口中吶出一句“好快刀”。許褚上得山坡,環顧四面,曹植手下軍兵,盡皆惶恐,許褚大吼一聲,嚇得士卒紛紛逃散。蔡福看情形不好,倒拖了哭得淚人一般的曹植,抄小路往許都奔去。許褚待要追趕,司馬懿道:“虎侯休要急,且回頭把背后這一隊亂軍掃清!”許褚便依,轉往后面殺過。顧大嫂正與許儀交戰,卻看許褚殺來,她畢竟是女流,氣力不加,部下軍馬又不敵虎衛軍精銳,因此往東嶺關上退去。
曹丕此時方才從隊中出來,查看軍士,損傷數百人。王妃甄氏身中十余箭,血透衣衫,已然氣絕。曹丕想起昔日恩義,亦不由傷神。忽然蔣干來報:“大王,公子曹叡,同校尉典滿兩個,引前軍虎豹騎,追擊敵軍,殺奔許都去了1曹丕聞一驚,司馬懿道:“孤軍前去,必然有失,大王可引這里軍馬,前去增援也。”曹丕道:“東嶺關中敵軍如何?”司馬懿道:“東嶺關雖是要隘,賊人據之無用,可以不理也。”曹丕便同眾官,引軍一起趕去。
原來曹叡年方十三歲,因見母親橫死,心頭憤怒,乃同典滿兩個,引軍殺奔許都。前面蔡福拖了曹植,一路奔走,楊修在城頭看見,急叫開門,蔡福與曹植敗兵,一起奔進東門。后面典滿軍馬殺到,城門緊閉。曹叡大怒,下令攻城,典滿道:“公子,我軍俱是馬隊,不便攻城也。”曹叡道:“那便叫軍士下馬攻城1典滿不敢回絕,只得叫虎豹騎軍士一起下馬攻城。虎豹騎乃天下精兵,雖然步戰,亦是甚強。奈何未帶多少器械,唯有竹梯、套索,螻攀蟻附。城上只把亂箭、滾石打下來,可憐無雙鐵騎,卻填了城池溝豁。戰不多時,一千虎豹騎折損近百人,楊修看虎豹騎士氣已散,便叫胡車兒引一千軍,開了南門殺出。典滿望見胡車兒,想起昔日宛城之事,牙齒咬碎道:“胡賊卑劣,害死我父,今日大仇可報也1揮舞大戟,驅馬殺來。胡車兒笑道:“今日卻叫你舊仇轉添成新恨1手提熟銅棍,步行出馬,兩個交手二十余合,不分高低。楊修見狀,又開東門,令蔡福引軍殺出。兩下夾擊,虎豹騎大敗,典滿斷后,保了曹叡且戰且走。行不遠,背后曹丕、司馬懿、許褚等引軍殺到,扎住陣腳,與曹植軍馬交戰。須臾,背后蕭讓、顧大嫂又引軍從東嶺關殺來,兩下混戰,殺到東方發白,蔡福、胡車兒并蕭讓等引軍退回城。
曹丕軍馬到城東十五里扎營。召集眾官商議道:“今日一戰,雖挫了敵人銳氣,卻也損折不少。如今這里兵力單薄,倘敵軍大舉來攻,何以制之?”華歆道:“大王印綬,帶在身邊,可去附近郡縣調撥地方軍馬,自足破敵也。”曹丕道:“只恐遠水不濟近渴,若待四下軍馬調遣到時,子建氣候已成也。諸位還有良方否?”司馬懿道:“今有一策。前番先王薨時,許都青州軍皆鳴鼓擅去。大王不曾怪罪,略加安撫。如今青州軍雖散去,許都左近,尚有不少,可遣幾個使官,許以重賞,擊鼓召之,則千萬軍馬,可一時而集也!”賈詡道:“又有一條,如今這里軍馬雖少,卻不可坐待。大王可遣能員干吏,攜帶使命,四處奔走,教周圍郡縣,切莫附賊,以張王師之勢也。”曹丕大喜,當下分派使者,往返奔馳,往附近郡縣,各令出軍馬糧草,都要匯集。又令賈逵為使官,往附近縣鎮,征召青州軍舊部。賈逵初時曾專作檄文,撫慰青州軍,因此眾皆敬之。果然不數日,青州軍帶甲歸營者萬余人。曹丕乃諭之曰:“君等隨先父征戰南北,頗多功勞,本當各歸故里,以享天年。今乃因子建違先王之命,欲殺兄奪位,禍亂國家,故不得已召諸君重歸行伍,乞諸君合力同心,平亂之后,必有厚報。”青州軍同聲效忠。又得許都左近郡縣,皆送米糧來。曹丕大喜,便令許褚父子為先鋒,司馬懿為大將,典滿為護衛,賈詡、賈逵為參謀,整頓軍馬,殺奔許都而去。
再說蕭讓自退回城中,謂曹植道:“如今城內軍馬,尚有數千。曹丕公子屯兵城外,彼寡我眾,大王可親自出馬,與眾將并力攻打,逐走曹丕,再遣使官巡游四方,則天下可定。否則被他屯兵許都城外,則附近郡縣,俱不從我號令,斷了兵馬糧草接濟,只怕難以持久。”誰知曹植因甄氏死,心頭悲痛,每日只是飲酒,堅決不肯出。下面副將,又皆因曹植是曹操愛子,方才壯膽附從。曹植自己如此頹廢,誰個還敢死戰?因此人心漸漸散了。周圍縣鎮,也不再遵從號令。蕭讓心頭焦急,又謂曹植道:“如今長安、荊州、揚州三處,消息未通。可遣人往洛陽請援兵也。”曹植道:“謙之作主便是。”蕭讓微嘆而出,請戴宗來道:“戴院長,如今局勢不好,請院長辛苦一趟,往洛陽去見吳加亮,發動各處兄弟起兵接應也。我這里有一草率之計,請加亮審看。”以一書相隨。戴宗應允,乃喬裝改扮,取了書信,駕了神行甲馬,出許都北門往洛陽去。
不日到洛陽,吳用自教唆曹植爭位,便隱在孫新店中孫新入曹植府中為軍官,店子交與心腹伙計看管。孫新與顧大嫂有一子,名曰孫厚,年八歲,頗聰明伶俐,也留在店中。戴宗進了店,見到吳用,說了情由。吳用皺眉道:“這曹植耽于心情,自毀前程,卻又送了蔡慶兄弟性命。”拆開蕭讓書信,原是叫梁山軍馬,以擁立漢帝、曹植為名,便就于漢中、荊州、青州各處起兵。吳用看了,連連冷笑道:“真是書生之見,此時我若起兵,西川二劉、江東黃忠、揚州孫權、交州士燮、西涼馬超,豈不盡皆對我生疑;且邊境曹軍二三十萬,壁壘森嚴,我漢城、荊州兩處軍馬尚且未曾妥當,倘強進軍,必然損傷慘重。原本挑動丕植之爭,是叫曹魏自耗其力,我梁山軍好從中取利;倘曹植自不足以成事,我又豈肯此刻起兵,為他做了犧牲?”戴宗道:“只是蕭讓兄弟意思,頗想扶助曹植也。”吳用搖頭道:“我等兄弟分散在外十年,難得俱沒變心。只是蕭讓兄弟書生意氣,卻不要糊涂了。”沉吟半晌,謂戴宗道:“你可回許都去,叫眾位兄弟預備先走。”戴宗道:“莫非對蕭讓兄弟明,只說援軍等不得了?”吳用道:“直說不發援軍,恐傷了兄弟和氣。你可說我這里盡力預備,怎奈各處兵馬分散,恐怕來不及。叫諸位兄弟先做好打算,莫等危急時自亂手腳。戴院長你有神行之數,自然不怕;顧大嫂、蔡福、蕭讓等兄弟,可急急趕來洛陽,就與我等會齊,然后再走。孫二娘、張青兩口兒,原本在許都隱匿,便可再藏起來,以待日后。切莫暴露也。”戴宗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