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回:司馬懿快刀斬叛將,吳加亮辣手施反間
且說龐統,吳用率領梁山軍,在雍州與魏軍反復周旋,步步進逼,令曹真節節敗退。又聞報楊志、劉唐引軍出上庸,用吳用計策,說得孟達歸降。兩個俱各歡喜,忽然吳用拍案叫道:“某失于計較,孟達性命不好也!”龐統道:“愿聞其祥。”吳用道:“孟子慶這番舉義,把申儀、申耽俱作腹心;卻不知此二人乃曹魏死黨,必去報知魏主也。”龐統道:“上庸有楊志、劉唐諸位將軍接應,縱然魏軍殺來,亦可抵擋。加亮緣何‘孟達性命不好’?”吳用道:“我只怕司馬懿尚在中原,若是曹丕使他領軍前來,孟達休矣。”龐統笑道:“加亮過慮了。這司馬懿昔日在曹操軍中參謀,小有名氣,自然不可看輕。然亦不過如此爾爾,加亮又何必畏之如虎?”吳用搖頭道:“士元先生不知的,這司馬懿名雖未噪,實才略遠勝在下,堪為先生強對。今若出山,勢成我梁山大敵也。”龐統道:“既然如此,加亮可修密信告知孟達,小心提防。”吳用從之,遂寫一封密信,略云:申儀、申耽,雖稱同起兵,切不可輕信,宜小心提防;若是司馬懿領兵前來,務不可輕敵。寫畢,遣一個心腹嘍啰,送往上庸楊志軍營之中,再轉與孟達。
再說司馬懿同子司馬師,并州擊退馬超,即引軍回洛陽。魏主曹丕大喜,重加褒獎。司馬懿謝恩道:“陛下厚望,懿當舍身相報。唯今兵烽四起,國家須全力應付。幽州公孫恭,前番封為右驃騎將軍,遼東太守,尚未回報。今若被梁山賊利誘,起兵犯北疆,恐為國家之患。”曹丕道:“幽州有閻柔、鮮于輔、田豫、牽招等鎮守,此皆良臣,可保無憂。”懿道:“雖有良臣,若令北國震動,亦不利平賊。以懿看來,可使人再拜公孫恭為車騎將軍,燕公,厚賜金珠,以結恩義;并使其遣數千精兵,乘海船擾襲江東之地,如此可保萬全。”丕大喜,便遣尚書令桓階持節,往遼東去。
司馬懿又問曰:“盧俊義既原起兵山東,則其余黨,皆在泰山南北。若不剪除,必為禍青徐,陛下宜早斷之。”曹丕笑道:“仲達果熟慮。然臧宣高早上書,說昔日盧俊義造反時,他便已引軍,圍住盧俊義泰山南之莊園,盡皆剿平余黨。故仲達可無慮此路。”司馬懿道:“拿得甚家屬頭目?”曹丕道:“只有三四千人,大半皆是婦孺。殺了一半,拿了一半。虜群未曾見有魁首家眷,想已格殺。”司馬懿道:“若如此,臣恐草寇于山東,別有隱匿之處。望陛下再遣能員祥查之。”丕道:“仲達所有理。”便令中郎將夏侯廉往查。復問司馬懿道:“如今關西之地,賊寇王師,交戰甚急。我欲令卿前往,可否?”司馬懿道:“關西之賊,乃龐統、吳用統帥,是彼精銳。然臣尚有一慮,上庸之地,在賊掌握;倘以精兵萬人,出上庸而取宛城,則恐襄洛截斷,南北失應,令我軍首尾難以兼顧。故先請往上庸一行,整頓防務;倘無差池,再北進長安,馳援子丹未晚。”丕嘆道:“仲達深謀遠慮,甚慰朕意。”懿道:“尚欲請一將作先鋒。”曹丕道:“仲達欲用何人?”懿道:“滎陽令諸葛誕,年齒雖幼,剛勇多謀,愿借軍前相助。”丕從之,便拜司馬懿為安西都督,撥與兗州新調之兵二萬,連同本部,先去宛城。拜誕為平逆將軍,使作先鋒。曹丕自續集各地軍馬,以為后援。
司馬懿得令,晝夜兼程,便往西南進發。將次漢水,前面有申儀、申耽心腹人來告發孟達密謀造反。司馬懿看了書信,以手加額道:“天幸國家!若非我思慮上庸一層,則大魏敗也。”思度片刻,令來人回報二位申將軍,虛以委蛇,勿驚動之。來人去后,司馬懿便令軍馬到漢水東岸下寨。遣人去孟達營中,約達前來相見。
孟達得信,急召申儀、申耽、李輔、鄧賢商議道:“上庸一路,雖是咽喉,然以我等兵馬,尚能抵御;魏主卻令司馬懿引三萬大軍前來,隔漢水對峙,必是疑心。今來書約我去營中會面,我若去,恐遭其算;若不去,又恐暴露內情,何以是好?”申儀道:“以某見來,司馬仲達來此,當是助將軍抵御上庸梁山軍;所以加兵,不過欲一舉戰勝,然后移師他處。既然約去營中相會,并無猜疑。將軍自去可。若有擔心,可由我兄弟二人引本部軍馬,相隨護送。倘有變故,便好廝殺。”孟達聞,雖覺有理,終歸不安。鄧賢道:“舅父乃一軍之主,不可妄動。不如推脫生病,留在營中。某愿代舅父一行,會見司馬仲達。若有變故,舅父這里掌握兵馬,足以自保也。”孟達喜道:“此計大妙!”轉問申儀、申耽道:“軍中糧草,預備如何?”申耽道:“尚須再準備二日。”孟達道:“既如此,鄧賢可先去,待他回來,即聯合梁山起兵。”于是修書一封,教鄧賢送與見司馬懿。只說身染疾病,不能出營,特遣外甥鄧賢代致問候都督云云。
鄧賢去了未半日,忽然上庸杜千親入孟達寨中,送吳加亮軍師緊急書信。孟達拆開看時,卻說小心司馬懿;更道申耽、申儀非誠心為謀,乃懷二心。孟達看了,猶不然道:“申耽、申儀與我共事多時,豈會背我?加亮先生忒多心了。”杜千道:“孟將軍休要過于信人。加亮軍師有博古通今之才,他既如此說,必非戲。”孟達便令幾個精干小卒,跟隨杜千前往申耽、申儀營寨之外,埋伏窺視。果然半夜拿住一個下書人,卻是二申與司馬懿聯絡的密信。孟達覽書大怒道:“我待二人如同腹心,竟如此對我!”便要發營中兵馬,前去攻打二人。杜千道:“若是此時起兵前去,恐二人負隅頑抗,司馬懿再提兵殺來,難以抵擋。不如設宴請二人前來,就于席間殺之。我上庸梁山軍馬,一起殺出,合力并其營寨可也。”孟達大喜。便留杜千在身邊出謀劃策,請他修書一封,令李輔送去上庸,催劉唐、楊志速速發兵來。一面令人去請申儀、申耽赴宴。
申儀、申耽得到邀函,申儀便要輕裝前去,申耽道:“且慢。大敵當前,孟達請我等赴宴,莫非是勘破我等與司馬仲達連接?宴無好宴,會無好會,貿然前去,恐被毒手!”申儀道:“但怎生回絕?”申耽想了片刻,咬牙道:“事到如今,唯有一面送書信,請司馬都督速發兵渡漢水前來接應,一面點起本處軍馬,先發制人!”兩個計議片刻,別無他法。于是點起本處數千軍馬,殺奔孟達營寨去。孟達聞報大怒:“豎子敢爾!”便同杜千提槍上馬,出轅門迎敵。申耽、申儀破口大罵:“孟達反賊,某今奉圣旨前來擒你,快快下馬就死!”孟達切齒不答,挺槍殺去,申耽上前迎戰,斗無十合,遮攔不住,申儀拍馬助戰。兩邊正斗得激烈,西邊鼓號大作,卻是梁山軍得到李輔送來書信,發兵前來;楊志引五百馬軍,先行殺到,沖動申儀、申耽陣腳。孟達精神大振,越戰越勇。二申正在焦急,東邊也是殺聲大起,無數軍馬涌來。當先一將喝道:“反賊孟達休走,大都督司馬懿來也!”達聞聲大驚。
原來司馬懿在漢水,得報孟達遣外甥鄧賢來見,即令拿下拷打。鄧賢熬痛不過,招認孟達聯結梁山軍謀反。懿令畫供簽字之后,拘于后軍。便召司馬師、諸葛誕道:“孟達既遣外甥前來,反心已露。申儀、申耽雖然出首,倘被孟達得知,必然發兵攻打。又有梁山軍后盾,二申必非對手。今我等可急發此處軍,前去平叛!”便令全軍渡漢水,殺奔上庸而去。孟達未曾料到司馬懿來得如此迅疾,心中一慌,槍法便施展不開,急撥馬回陣。司馬懿指揮大軍,潮水般沖涌而來,孟達手下只有六七千軍馬,楊志亦才五百馬軍,寡不敵眾,立時大亂。司馬懿揮動號旗,令魏軍盡力趕殺,孟達部下軍士多是中原人口,紛紛投降。孟達見勢不好,混在敗軍中潰退;不料諸葛誕策馬趕到,手起一刀,砍中背心。達慘叫一聲,翻案落馬,被后面魏軍齊上,亂槍刺死。杜千亦急急奔走,卻被前面殺出一將,年不滿二旬,長得圓面大耳,方口厚唇,左目下一個黑瘤,上生汗毛數十根,正是司馬懿長子司馬師。杜千看沒了去路,發聲喊,提起手中樸刀,便砍司馬師;被司馬師劈面一槍,樸刀脫手而飛,師復一槍桿,把杜千攔腰打下馬來。杜千尚不甘俯首,翻身爬起,拔出腰間匕首刺去,正中司馬師左股,入肉三分,鮮血濺出。司馬師吃痛大怒,手起一槍,戳穿杜千咽喉,地妖星摸著天杜千,頓時一命嗚呼,尸身仰倒馬前。魏軍一陣掩殺,孟達手下軍馬,死降殆盡;楊志引五百馬軍,奮力擋住申儀、申耽,朝西邊退去,更有孟達親隨軍士數百,跟隨奔逃。申耽、申儀軍前來見司馬懿,懿一面褒獎,一面傳令道:“諸軍不可歇息,緊隨敵軍追擊,要取了上庸方回!”申儀、申耽驚道:“上庸山城,地勢險惡,如何能易取?今既已殲滅叛軍,何不先行整頓?”司馬懿厲聲道:“休要多問,隨我進擊,止步者斬!”于是眾軍一起奮力追擊。楊志只在前奔逃,行無十里,迎面梁山軍劉唐、侯音引近萬步卒,前來接應;卻待布陣迎擊,先被自家敗兵,沖得陣腳混亂,背后司馬懿麾軍一擁而上,梁山軍不能抵敵,紛紛后撤。劉唐、楊志舍生忘死,斷后死戰,方才稍緩其勢;一路退,一路追,司馬懿直驅兵到上庸城外;梁山軍立足不住,退入城中,魏軍乘勢奪占城外浮營。所殺戮梁山軍馬無慮二千余人,繳獲軍械旗幟甚多。
司馬懿先令軍士,把梁山軍浮營加固,進駐其中;這才召見申耽、申儀,嘉其忠誠,具表稟明魏主。并謂諸將道:“孟達造反,是自取滅亡,然國家大患,還在梁山軍。今其雖敗,他日定要卷土重來,上庸一路,總是危急。故我令大軍緊緊追殺,借其潰退之勢,重挫其銳,奪占城外要隘。日后防御,也好憑借地利。若是前番休兵整頓,則彼據城外險要之地為根本,頻出犯境,終非了期。”諸將這才明曉,盡皆拜服。司馬懿又令申耽、申儀道:“孟達降兵,恐你二人不好指揮,待本督悉數收編;另撥與你三千兗州軍。你二人屯兵此地,可占據要隘,只守不戰,勿令梁山軍進犯漢水,便是大功。我這里安排了上庸防務,便須得往雍州去馳援曹子丹,你等好自為之。”申耽、申儀點頭答允。司馬懿先把鄧賢提出,就在軍前斬首,與孟達首級一起懸掛示眾;便精選了五千軍馬,自與諸葛誕為前隊,加緊趕往雍州去;其余大隊二萬余人,連同輜重,交司馬師帶領,隨后跟來。
再說龐統、吳用在雍州,既占了數十縣鎮,便把那興漢反魏的大義,在當地招兵買馬。關中雖遭李、郭焚略,至今二十多年,民戶大減,然畢竟土地肥沃,又經鐘繇苦心經營,勝于不毛。此地又是前漢京畿,士民多感漢恩,因此無十余日,募得壯士三千余人,統大喜,編為一營,號“忠義軍”。忽上庸有報,說司馬懿兵到,孟達身死。龐統聞一驚,吳用連連感嘆:“果不出某所料也。司馬懿既擒殺孟達,必轉戈往雍州來;匯合曹真,是吾強對也。”龐統沉吟不語,掐指算來,道:“司馬懿方在上庸動兵,趕來長安,尚須數日。我等便趕在前面,先取此處魏軍便是。”吳用道:“曹魏屯兵長安、槐里、渭北,連環接應,如何能在數日之間取他?”龐統道:“計策卻是有,但需借川軍之力。”便請劉湘來道:“漢賊兩軍,在雍州對峙百日,某已有計策破敵。只恐川軍力弱,不足為用。”劉湘聞大怒道:“士元先生何故小窺我川軍!”龐統道:“非我小窺,實在西川軍士,難與中原兵卒抗衡。縱以三倍之兵圍攻,也難得勝。”湘拍案道:“先生要這等說,我卻欲賭賽一回!便請先生發令!”龐統笑道:“公子既有如此壯志,如今夏侯霸、郭淮屯兵渭北、郿縣,約有一萬余軍馬。我欲請公子引本部川軍,前往攻取,如此斷魏軍右臂,則長安亦不長久。可能克諧?”劉湘奮然道:“區區萬余曹軍,何足掛齒!”龐統搖頭道:“公子休要夸口,曹軍雖一萬,俱是精銳,郭淮、夏侯霸又皆中原后起名將,公子必須從長計議,不可莽撞行事也。”劉湘怒道:“軍師如何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某只需半日,便取了渭北營寨來獻!”龐統道:“單以渭北守軍,自也不在話下。只恐彼從槐里調兵增援,則公子腹背受敵,便不好了。待我先安排軍馬,佯裝大舉從武功攻打槐里,引敵注目;然后公子再提川軍攻渭北,必可大勝。”吳用道:“倘若魏軍自長安來援,何以當之?”龐統道:“彼從長安出,則煩請加亮引一萬軍馬,沿渭水竭力狙擊,務必使劉湘公子得手。”劉湘聞甚喜,自回營寨點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