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慧齊當下就離了東堂,回了青陽院,青陽院里老太君正跟張家的三個丫頭在說笑,謝慧齊沒看到國公夫人在,但還是揮退了張家的丫頭,跪下小聲跟老太君說了她的事。
“我想幫著舅父家立起來呢,雖然大家都不說,但畢竟當年谷家出事也是因我家而起……”見老祖母不認同地搖頭,謝慧齊握著她的手,眼圈紅了,“我知道事兒沒這么簡單,可舅父一家遭了這么大罪,我如若能幫而不伸手,我心里過不去,祖奶奶,這次是我越逾了。”
“唉,你說的哪兒話……”齊老太君搖搖頭,摸了摸她的臉,道,“你愿意當事就好,不要像咱們一樣一輩子窩在府里不出頭,說來,你祖公公一生我也沒幫上什么,他一輩子勞心勞力,反倒讓我活了這么長,可活這么長有什么意思?孩子,等你活到祖奶奶這個歲數就知道了,有時候偷來的命啊,不是在過,而是在熬,祖奶奶如若不是還想看著你替我們國公府添丁,我也熬不下去了……”
如若不是還欠著老國公爺的,她早想下去見他去了。
“去吧,沒事。”小孫媳婦當得起,那就該當,這樣她孫兒以后也有個能當事的幫手,不會像老國公爺一樣萬事都得自己當著,等她領悟過來,他人就沒了。
她花了大半輩子才明白的道理,可惜等到明白的時候已經晚了。
“祖奶奶……”
“孩子,去吧,就拿這事練練手,這也是你哥哥愿意看到的。”齊老太君摸摸她的頭,想起自己年輕的這個時候在做什么?那個時候是她最愛使小性子的時候了,那個時候老國公爺總是笑得無奈,她卻欣喜于他對她的喜愛與包容,卻不明白他會為此付出什么。
她的一輩子啊,就在他的寵愛下過來了,可卻把他最后累慘了,讓他自己就一個人過了,枉費他一生真心于她,而她卻沒有為他做過什么。
孫子找她,磨她練她,齊老太君豈能不知他的意思?
現在見她主動愿意了,雖說這次是她外親谷家的事,但這也算得上是一個好開頭了。
“謝謝您,祖奶奶。”謝慧齊含著眼淚給齊老太君磕了頭。
她走后,齊老太君看著空氣嘆了口氣,“老國公爺啊……”
如果當年她學會了出事自己當著,而不是什么事都等著他來替她解決,也許就是改變不了國公府的氣數,可他心里到底是好過的吧?
可惜她對他一腔真心,卻沒有真正把它放到他心底過。
只能等他沒了,守著沒有他的國公府,日夜煎熬,償還她曾虧欠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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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擅作主張,謝慧齊在拜別老太君后,又匆匆去找到了國公夫人,在前堂的事務堂找到了人,一等下人退下,她就跟她說了谷家之事,與她找扈夫人的事。
國公夫人不等她多說,就拉著她的手淡道,“既然你有了主意,那就去做就是。”
就是齊二夫人,這時候嘴里也沒有不饒人,朝她道,“帶著你熟悉家務就是讓你當家的,你既然那當得起,那也是我教得好,且去就是。”
等她走后,齊二夫人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又輕啟了嘴唇,“倒不是個只會撒嬌賣傻的。”
語之間,不乏欣賞。
“她從河西千里扶棺進京,還帶著兩個孩子……”國公夫人回身坐到了椅子上,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眉眼之間依舊淡漠冰冷,“還被咱們家君昀看上了,豈能真只是個天天跟著我們要糖吃的嬌憨姑娘?不過是你我為國公府主母,她只得收斂了鋒芒屈于我們之下。“
二夫人聽了嘴角一勾,宛爾一笑,“也是。”
這小姑娘若是個強的,就是有長公子給她撐著腰,但她若是真敢頂撞她一句,她也能反手就扇她一耳光,連想都不帶想的。
她狠起來連國公府的死活都不管,還怕一個小姑娘不成。
謝慧齊這頭得了應允,怎么說也是跟府里的主母們打過招呼了,這心也踏實點了點。
至于長公子那,于她是好說又不好說。
她覺得他未必會生氣,但也免不了借著這事罰她就是。
但這時候她也顧不得這個了,再則說,他不借著這事罰她,他想要的時候,他還是會把有些事干得極其順其自然。
長公子有的是這個本事。
謝慧齊這廂匆匆又回了東堂,這時候扈夫人還沒來,她就招了銀樓掌柜的把清點之事繼續做完。
這事不能拖,下面有下面的事要做,明天有明天的事要辦。
扈夫人比她想得來得還要快一些,謝慧齊以為扈府離國公府的距離就是快馬過來也要一個多時辰去了,沒想她這頭剛點完一箱的頭面,扈夫人就到了,謝慧齊也只能讓她先等一會。
那頭來的扈夫人這時候一聽謝家姑娘在辦府里的內府,對著來報的齊昱忙道,“沒事,我在這等著姑娘就是。”
扈家之前跟著國公府衰敗過,扈家老爺本來是兵部主事,但國公爺跟二爺一死,他就被俞家從兵部擠了出來,但扈老爺本身一開始走的就是武將之路,當輸贏乃兵家常事,也就跟著國公府潛伏了下來,這不,沒幾年,主事沒當了,卻坐上了九門提督之位。
手下三萬大軍,整個京都的安危都在他的轄下,這位置,也就國公府能為他們討來了。
而且,國子監蔭生的那個各額也是她的兒子領的。
扈夫人一得謝家姑娘的話,都顧不上親自稟自家老爺,令了下人去找老爺稟告,她先急馬過來了。
謝慧齊這頭仔細快速地清點過頭面后,又怕自己有差眼的,又帶著紅豆小麥再檢查了一遍,確定無誤后就叫來齊昱封箱入庫,她則匆步去了珠玉院。
她一到,扈夫人就從喊報聲知道她了,忙出堂來迎,一出門見急步過來的謝慧齊鼻子上還有細小的汗珠,當下就道,“我一聽你叫我就忙過來了,是來得早了些了,沒誤你什么事吧?”
謝慧齊笑著搖頭,帶著她進堂屋,“哪來的什么誤事,你也知道,我們國公府一到年底就忙,事兒多得是。”
“是,這個我是知道一點的,誰讓咱們國公府家大業大呢。”扈夫人也是笑著道。
“你坐。”謝慧齊一坐下就讓扈夫人在她下首坐著,朝紅豆道,“紅豆,你去給扈夫人上茶來。”
“誒,姑娘,奴婢這就去。”
扈夫人笑看著謝家姑娘的貼身侍女出了門,等人一走她就轉回頭,朝謝慧齊誠意道,“姑娘,你有什么事就吩咐吧。”
扈家本乃國公府屬臣,現在給了她這么大臉,扈夫人也沒想著在這姑娘面前拿什么喬,眼前這位可是鐵板釘釘上的國公府當家主母,現在就是沒嫁進這府里來,可已經管了這府里一大半的事去了,長公子還站在她的背后給她撐腰,扈夫人一點也不想給這位姑娘落下扈府對她不尊的印象。
謝慧齊朝齊昱看去。
齊昱垂首,用眼睛瞥了瞥屋內的下人,隨即,這些下人會意領命跟著她退了下去,扈夫人身邊帶來的四個丫鬟也慌忙跟著退出了門。
“姑娘,茶來了。”
“進。”
“扈夫人,請喝茶。”
“姑娘。”
“下去吧。”謝慧齊微笑朝丫頭頷首,等她退下去后,她喝了口茶,等扈夫人也把茶杯放下后就開了口,“扈大人上任后,公務可是繁忙?”
“回姑娘的話,確實忙,”扈夫人微笑道,“我跟孩子們都有三四日沒跟他好好用過一頓膳飯了,每日早出晚歸的,如若不是他還記得歸家,我都當府里沒他這個老爺了呢。”
“唉,都忙,長公子也是。”不過還好,再忙,早膳還是定要在府里用完才走的,就是早上沒有了影,晚上也還是回來一趟的。
“年底到了,各府各門都要清查這一年的事,哪有幾個閑著的……”扈夫人也笑著回了一句。
先鋪了兩句虛話,謝慧齊也沒再廢話了,直接與扈夫人道,“扈夫人,城里的巡捕可歸九門管?”
“這……”扈夫人想了想,道,“這巡捕歸順天府管,但九門也有自己的巡視房,京中若是出現什么可疑人士,九門也是有抓捕之職的。”
“嗯……”謝慧齊沉吟了一下。
“姑娘,您是?”扈夫人試探地問了一句。
謝慧齊也沒猶豫了,跟扈夫人說了谷家之事。
谷展鏵進京之事扈夫人是知道的,家產被谷家跟庶弟們瓜分之事也略有耳聞,現在聽謝慧齊一說,她立馬道,“姑娘,這個我有辦法。”
謝慧齊看向她。
扈夫人挨近她,輕聲道,“不是多大的事,谷家的人我也是知道的,有那手腳不干凈的,這事也用不了你我出面,交給我家大人的手下人辦就是,抓幾個主事的男人,這事到時候你再插一手,也就能把人趕走了……”
“順天府怕是會插手。”謝慧齊有點擔心這個。
“姑娘就別擔心這個了,”扈夫人輕描淡寫,“咱們跟那家早晚要碰上的,這年底鬧一場也好,宮里也熱鬧不是?”
大過年的太后若是在宮里鬧死鬧活,那這年也真是熱鬧了,他們過年走親訪友也有事拿出來說道了。
謝慧齊聽著笑了起來,跟她道,“那煩你去跟扈大人說一聲,長公子這,我等他歸家就跟他說。”
“誒,那我現在就回去找我家大人了。”事不宜遲,扈夫人也知道這等事早辦早好,省得谷家族里的人占了上風去,到時候事情就要麻煩了。
“那就勞煩扈夫人了。”
“哪的話。”
扈夫人這頭還沒出府,就讓帶來的小廝去急辦家里老爺了,她一回家,九門提督扈浩南也到了家,一聽夫人所說之事就頷首,當即就差了身邊人去辦這事。
那廂谷府在中午的時候,就來了一群帶刀官衛抓走了谷家堵在門口的幾個男人,說他們手里犯了事,跟他們去九門的巡視房走一趟。
但走到一半,跟順天府出來的人碰上了,兩隊人馬因爭論對方是否在行使對方職責之事打了起來。
而這廂谷府門前又出現了另一隊人馬,強行把谷家的人拉了開來,不僅如此,其中還出現了平素與谷家不對付的人,跟谷家族里的人當面罵起了街來,相互揭對方的老底。
這時候國公府的人也進了谷家的門,由國公府出面,把谷家族長之母從谷府抬了出去。
不到半日,谷家的人在谷府的面前消失得干干凈凈。
這廂一等人出去,谷芝堇給母親喂了藥,在母親的房間洗了把臉,對已經換好衣裳的父親道,“阿父,您帶我去吧。”
“你留在家。”
“帶我去吧……”
“你看著你阿娘跟弟弟。”谷展鏵摸了摸那只有點發疼的手淡道,“阿父今日只是去敘敘舊。”
“阿父!”
“堇兒……”谷展鏵摸了摸女兒的頭發,仔細地看著她憔悴的臉,“你知道什么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
谷芝堇安靜了下來。
“去給你表妹送個信,就說舅父需要她拉一把,得讓她再幫次忙了。”谷展鏵把女婿給他的假死藥拿了出來給女兒看了看,“小英說這藥能管用二十四個時辰,國公府只有兩天的時日把谷家鬧得天翻地覆。”
“這……”谷芝堇瞇了瞇眼,“阿父的主意是好的,但這事,不先跟國公府通個氣?”
“打鐵要趁熱,我現在上門去要個公道是最好的時機了……”谷展鏵淡道,“趁京里亂的時候,咱們再給添把火,想來國公府也樂觀其成。”
谷家這么鬧事,何嘗不是有俞家在其后興風作浪,借著再鬧一把,國公府那位長公子想來也不怕事再大一點,也如了他的意,他也愿意插手些。
“可不能您一個人去,我叫小英跟著……”
“不用,家里還需他照顧,我自己去。”
“父親!”
“好了……”
“不行,”谷芝堇攔了他,“就是您要去,把國公府的人帶去。”
“女兒,為父一個人去,比帶人去要好。”
“可您要出了事,再好有什么用!”谷芝堇吼了出來。
谷展鏵笑了一下,把殘手伸到了女兒臉上,淡道,“那些人都不是咱們家的人,我們一無所有回了京,那就是一無所有,谷家不把我們家的東西還給我們這已身無一物的一家人,還欺我辱我到了我們借住的家門上,兒啊,這風早晚要吹到咱們家這邊的,只要為父賭這一把。而且你忘了,為父是怎么逃過海賊的追殺歸家的?”
不置之死地何來得后生?
谷展鏵這些年拿命賭慣了,他現在也只有一條命而已,不妨再拿去賭賭。
“可若是這次……”谷芝堇眼里已有了淚。
“兒,沒有若是……”谷展鏵蒼老的臉沒有一點表情,“你阿父不會輸。”
他輸不起,欠妻兒的他還一點都沒還,在仇人沒死光之前他絕對不會死。
“阿父……”
“好了,”谷展鏵在她耳邊最后耳語了幾句,然后叫了站在門口不語的女婿一聲,簡單地道,“小英,照顧好她。”
說罷,他一人出了府,國公府的人跟楚易兩家剩下的死士要跟他,被他拱手長揖到地謝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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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谷展鏵離開后,谷芝堇去了國公府。
她隨了國公府派來的護衛去的。
谷芝堇一路想著父親之事,沒有心思顧及旁的,但等國公府的馬車帶著她進入國公街后,窗布被冷風吹起了一個角,她看著印入眼內的那一串印著國公府三字在空中飄蕩的紅燈籠,就在這一刻,她突然覺得整個天地都安靜了下來,耳里響起的只有她父親所說的一無所有的四個字。
是的,一無所有。
父親身邊沒有一個隨侍。
她身邊沒有一個丫鬟。
就是來求救,也要坐著別人家的馬車。
求救的人,還是寄人籬下的表妹。
谷芝堇想起了前幾日表妹來見她時的情景,想著那個小姑娘愴惶得不敢看她的臉,想想也是好笑。
可憐人見可憐人,還都不敢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