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君昀不慌不忙,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也未答他的話,轉首朝皇帝低頭,淡道,“皇上,臣在家兩耳不聞窗外事許久了,耳鈍了,心也鈍了。”
說罷,彎腰一揖,停在半空不語。
皇帝看著他,一會后他冷冷地翹起嘴角道,“國公爺這是覺得朕奪了你的左相之位,心有不忿?”
齊君昀想了一下,抬起頭,搖了下頭,依舊淡淡,“臣的家中,在臣來之前,還有長輩與我磕頭,求我不再入朝,陪著家人安安穩穩過日子才是好,臣有時也想,一府的老少都依靠著臣,只要他們歡喜,便是在府中終老此生又如何?”
這左相之位,百臣之首,讓他做事,他當然得要回來。
但不要,也不過是不要罷了。
這取舍之間,他還沒那么為難。
至少難不過現在的皇帝去。
說罷,齊君昀兩手藏于袖中,微微恭敬地半垂著首,當著眾人的面,眼觀鼻,鼻觀嘴,再次無聲無息起來。
皇帝瞥了他一眼,也不再語,朝著兵部的侍郎道,“趙愛卿,可是有什么要說的?”
兵部侍郎趙佑忙上前稟道,“回皇上,臣是這樣想的……”
說罷,趙佑就怎么攻打姬英軍大談特談了起來,谷展鏵站在第三排,半垂著眼冷眼看著地上,眼睛往外甥女夫婿的方向不著痕跡地看去,見他那垂下的袍角紋絲不動,心知這次不回扇那些趁他守孝借機給他使絆的人的耳光,他這外甥女女婿絕對不可能再開尊口,讓皇帝把便宜都占盡了。
果不其然,在眾臣退下后,皇帝單獨留下了他這個妻侄,臉色暗晦難測地看了齊君昀一陣,開口道,“你要怎樣才把你那張嘴張開?”
齊君昀還半垂著眼不語。
“齊君昀!”
皇帝的暴吼讓齊君昀抬起了首,他眼神清朗地看著皇帝,“皇上,您想要我作甚?讓我回到朝廷再為您出謀劃策?可是臣出謀劃策的話,臣用的是什么身份給您獻計?用齊國公爺這個身份?皇上,您不怕百臣不服?”
“朕不怕!”皇帝拍著扶臂咬著牙道,“你這是要逼朕?”
齊君昀看著地上,淡淡道,“皇上何必這么說,臣可以老死在家中的。”
“這就是你齊國公府的所謂忠國忠君?”
齊君昀抬起眼,“皇上,我祖父忠國忠君時,他是天師,替您皇家掌管這天下的財帛,我父親忠國忠君時,他為您丟了他的命,輪到我,皇上是怎么想的,那就怎么做就是。”
“你!”因齊國公的硬氣,皇帝暴喝出聲,隨即他閉眼,收回手指,扶著扶臂深吸了口氣,過了好一會才道,“好,你是要左相之位?”
齊君昀又是垂眼不語。
皇帝看著他冷笑了數聲,他就知道,他這個妻侄不可能如他的意。
當天下午,皇帝就下了圣旨,說國難當即,前左相齊國公臨危受令,回朝再接左相之位,而當任羅相接戶部尚書之位,而前戶部尚書谷展鏵則接兵部尚書之位,前兵部尚書因年齡已大,已向皇上告老還鄉,皇上已經恩準。
消息傳到國公府,謝慧齊聽后是嘆了一口氣,又接著嘆了口氣。
前一口氣是嘆不管如何,他確是回朝了,從今往后,她怕是再也看不到他在府中與她一同為兒女操心了,第二口氣嘆的是她齊家哥哥不愧為齊家哥哥,進個宮不到一天,又重當回了左相,還給她舅舅換了個更實權的部門。
要知國公府的勢力,從來只在文,不在武。
太子的那些兵,是太子花了好幾年的時間,以身涉險得來的,算來也不過區區十萬才是他的人,而大忻現有的五十萬士兵里,有四十萬是直接歸皇帝管的,俞家倒下落下的那些,全都被皇帝接盤了。
謝慧齊也是這兩年才知道為何大弟弟選武不選文,國公府手底下能干的文官太多了,可武官,握在手里的不過是四五人,且那四五人都是不敢輕舉妄動,直接受皇帝的人管的。
現在她舅父接管兵部,風頭到底是于他們有利一些。
謝慧齊想的也是沒錯,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舅父擔任兵部尚書之位的同時,皇帝還把羅則同的名生調到了兵部當主事,此主事雖在尚書之下,但也有主掌之權,沒少給谷展鏵使絆,從而耽誤了前線作戰所需的糧草與保暖的衣物,一次就令大忻死亡了近一萬的士兵,還被姬英奪走了一座城池。
同時,這一次,大忻失去了他們的三萬百姓。
大忻二十二年的這個年,齊國公府再無往年的祥和,被侵占的城池,死亡的士兵,讓國公府的兩個老主母都無話可說。
死的人太多了,戰事實在太慘烈了。
她們更是擔心被召進宮,連大年三十都未歸家的男主人的安危。
她們不知道這件事皇帝會不會攤到他們國公府的頭上。
因為這次作戰的計劃是國公爺訂的,而執行圣令的人是兵部尚書,國公夫人的親舅舅。
大年初二這天,宮里還是沒傳來消息,谷舅母帶了女兒來給國公府拜年,也帶來了余小英從宮里傳來的消息,說宮里的兩人暫時無事了。
國公府的大小主母因此才暫時松了一口氣。
但她們直到正月初十,也沒等到人回來。
齊國公再歸府時,已是正月十五元宵節……
謝慧齊看到他平安歸來,只是人瘦了點,眼圈發青了點,別的毫無損傷,那是當場就對著老天一拜,真心誠意地道了聲多謝老天爺。
齊君昀這次是無事,皇帝也沒那么昏庸,這一次,他直接撤了羅則同的位置,讓齊君昀舉薦的一人當了戶部尚書——那人是皇帝一手帶出來的年輕才俊,齊國公的舉薦也難得的順了皇帝的心。
但戰事的失敗還是讓皇帝日夜難眠,這一次,皇帝把十萬的東北軍都調去了涼西州,下旨讓三元大將軍的帥令交給了太子。
皇帝欲要齊君昀前去涼西,但被齊君昀拒絕了,皇帝一想,他前去戰場的話,他的數位重兵就安排在了前線,后方防守不力也是兵家大忌,遂也沒勉強齊君昀。
但這一次,是谷家的小表弟帶著兵部與戶部派出的送糧隊前往涼西。
三月,謝慧齊聽說前方戰事慘烈,姬英后方又來了新的十萬大軍,姬英軍作戰兇猛,且個個都不怕死,逼得大忻士兵也不得不奮死抵抗。
這時候,齊君昀也是從回來的探子嘴里知道了姬英國以命作盾,大肆攻打大忻的原因——姬英大半的國土在一年之間地震頻頻,國都被毀,姬英的北半邊全搬到了無震事的南半邊,從此姬英從大國變成了小國,他們需要擴張領土,所以在大軍南下姬英南部之后沒半年,姬英王就作出了攻打大忻的決定。
姬英毫無預兆的攻打讓他們很快就奪去了大忻最靠西的一個小州,等到朝廷知情派出兵支援后,姬英軍的軍心已凝聚到了最——他們已在一州覷知到了大忻的繁華富裕,他們想把這個國家占為已有,成為他們的安樂之處。
無數的錢財美食美酒和美人都在前方等著他們,這時的姬英軍就更難對付了。
謝慧齊也是在四月的時候接到了弟弟們報平安的信,從來只與她報喜不報憂的兩個弟弟每個人的信中大篇幅寫的都是涼西百姓的慘狀,和姬英軍的殘忍卑劣。
即使是從來不露聲色的大郎的信中說道起姬英軍起來,字里行間都充滿著強烈的憤慨,指責那些人全是畜牲都不如的東西,而二郎的信中更是直白,他說那些畜牲連不滿十歲的小女孩都不放過,他若是不殺盡姬英軍,他絕不回朝,如若他戰死在沙場,也請阿姐不要傷心,要相信他已死得其所。
謝慧齊看過信后,手攔著眼睛久久都不能語,在旁的老國公夫人拿過信看過后,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而二老夫人作為最后看的那個,她忍不住低聲哭泣了起來。
在她跟前先前跟她玩著翻繩子的齊奚見她哭了,保護欲極強的國公府二小姐當下就把繩子扔了,蹬蹬蹬地跑了幾步,搬來了她的小板凳,一站到上面就抱著她二祖奶奶的頭,拿出她的小帕子胡亂地在她臉上擦,嘴里說著奶聲奶氣的話,“二祖奶奶不哭,不疼不疼啊,小金珠給你吹吹,不疼了……”
說著就彎下腰,低下頭,去給她二祖奶奶吹風,把疼疼吹走……
齊項氏把她的心肝兒抱在了懷里猛親她,過了好一會才看向嫂子和侄媳婦,啞著嗓子道,“也不知道這戰事要打多久,我看我們家還是多準備點糧食衣物罷,到時候也好給他們送去。”
千金散盡還復來,這時候,沒什么可惜的了。
“是這個理。”齊容氏淡道,伸手去碰一直攔著眼睛不語的媳婦的手臂。
“娘,我知道了。”謝慧齊答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有些抖。
當日中午要用午膳的時候,謝慧齊抱著小女兒去洗手,小女兒天真無邪地看著她,困惑地問,“阿娘,二祖奶奶今兒是哪兒疼了呀?”
謝慧齊抱著她走了好幾步,才輕輕地與女兒答,“二祖奶奶的心啊,魂啊,都疼了。”
“那疼得好慘,二祖奶奶好可憐……”齊奚也是輕嘆了口氣,把小腦袋靠在母親的肩上,輕聲道,“那我要多陪陪她,阿娘呀,我今晚要跟二祖奶奶睡,我不要讓她疼。”
謝慧齊咬著嘴,強自忍著鼻酸,摸著她的小天使的小腦袋“嗯”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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