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問名納吉請期,因是皇帝賜婚,禮部有意七八月就操辦了婚事。因令容年幼,傅云沛和傅錦元費了許多唇舌,才往后推了推,定在臘月初辦事。
這些事都有長輩做主,令容反倒閑下來,除了找繡娘量身段裁制嫁衣外,倒無需做什么。宋氏忙著籌備嫁妝,又帶令容去佛寺進了兩回香,祈盼韓蟄能比傳聞中的和善,祈盼韓家的婆母姑嫂好相處,能讓女兒出閣后過得順遂些。
令容安心備嫁,仍是如常的吃喝說笑,因待在家中的時日已不多,格外愛纏著宋氏。
白日里笑靨如花,嬌蠻靈動,夜深人靜,想起嫁人的處境,卻還是忍不住憂心。
轉眼端午將近,府里釀的雄黃酒啟封,除了府里的大廚房,蕉園中宋姑也張羅起來,按著傅錦元夫婦和令容兄妹的口味,單獨包些來吃。箬葉裹上白糯米,里頭再包上各色餡兒,蓮子、松仁、火腿、紅棗,光是想想就叫人食指大動。
包好了粽子,令容一時興起,帶著宋姑和枇杷出府,到巧繡坊挑了艾葉香包。
出了繡坊時天色還早,令容一時興起,叫車夫拐向城外,去尋些干凈的槐葉,回府好做槐葉淘來吃。郊外早已是綠意蔥蘢,翠色.欲滴,循著蜿蜒的路走了一陣,便是京郊的村落農戶。縱橫的桑陌農田外,有河流蜿蜒,雜樹叢生,幾棵槐樹長在水畔的斜坡上,枝干虬曲,綠葉青嫩。
令容遂停了車馬,宋姑尋了兩位近處玩耍的男孩,使些銀錢,請他們折些枝葉下來。
小滿過了沒多久,正是采摘槐葉的時候,那倆男孩前幾日才幫著家里采了許多槐葉晾干用,聞爽快答應了,三兩下爬上樹干,幫著挑好的折下來。
令容站在坡上,舉目瞧過四野風光。
不遠處兩匹矯健的汗血馬緩緩行來,馬背上的人身姿魁偉,刻意收韁,走得極緩慢。隔著十余丈的距離,兩人目光毫無顧忌,徑直落在令容身上。
卻是韓蟄和副手樊衡。
韓蟄奉命辦差,途徑金州,雖有個皇上心血來潮賜下的岳家在此,卻絲毫沒有前往拜訪的打算,只管跟樊衡趕路,要往附近提個人證。
誰知行至中途,樊衡卻突然緩了馬速,指著前邊一輛馬車上的徽記,說那是靖寧伯府傅家的人,看其瓔珞流蘇裝飾,里頭坐的應是女眷。
靖寧伯府的女眷就那么幾個,韓蟄雖對她們的底細了若指掌,卻還沒見過真容,甚至那位據樊衡說長得極美貌的傅令容,他也不曾見過。畢竟是將來要綁在一處的人家,韓蟄心思一動,多看了幾眼,便見馬車停在水邊,一位身段窈窕的少女被人攙著下了馬車,過了河上曲橋,姿態翩然。
旋即,就聽樊衡嘖了一聲,“真巧,那位就是傅家二姑娘。”
傅令容?這么巧。
斜坡上草木蔥蘢,十二歲的姑娘迎風而立,海棠紅的衫子隨風微動,底下鵝黃裙角在草葉間翻滾,似欲乘風而去。她的容貌生得好看,臉頰生得柔美,那雙眼睛水杏一般,嫩唇微抿,陽光下肌膚白膩柔嫩,格外嬌麗。漆黑柔亮的頭發簡單挽著,點綴兩朵宮花,金釵如彩蝶翩然落在發間,余下的披散在肩,如同上好的墨緞。
容貌確實嬌艷出眾,比他預想的還要好看許多,叫人舍不得挪開眼。
只可惜年紀小了點,身子還沒全然長開。
韓蟄面沉如水,唇角動了動,隨口道:“滿身的肉加起來,怕也不足二兩。”
說罷,在令容察覺之前收回目光,催馬走遠。
斜坡之上,令容目送他離開。
實在是韓蟄渾身的氣勢太過惹眼,她原本是怡然看風景的,瞧見那汗血馬上英挺的身影,不由稍稍駐留。雖然離得遠看不清面容,但那兩人身子弓弦般緊繃冷硬,腰間懸著漆黑的寶劍,像隨時待敵似的,與周遭的安逸景致格格不入。
走得近了,她才辨出其中一人的面容,竟是韓蟄。
比起前世見到的樣子,此時的韓蟄年輕了八歲,給人的感覺也稍有不同。
身姿勁拔,冷淡漠然,雖讓人覺得凜然不可侵犯,卻不像印象中那樣肅然威嚴。
但正是這位墨青衣衫,隨意打馬走在郊野的男人,一旦進了錦衣司,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狠辣酷吏。令容甚至可以想象他在獄中閑庭信步,淡漠瞧著犯人被酷刑折磨得半死,他只皺眉緩緩擦去濺來血跡的姿態——令人畏懼膽寒。
數年之后,他還會率軍平叛,威震四方,最終謀奪天下。
舊夢前事翻滾,令容站在風中出神,直至看到枇杷捧了一大束野花走到跟前。
“姑娘,剛從那邊摘的,都新鮮著呢。”枇杷將花束遞在令容手中,隨她目光瞧向遠處,看到絕塵而去的兩人,便抱怨道:“那人可真討厭,偷著瞧姑娘不說,還背地里議論。”
令容詫異,“議論?說了什么?”
“說姑娘身上的肉加起來也沒二兩,那人必是個眼睛瞎的。”枇杷盯著走遠的黑點,神態憤憤不平。她當時就在道旁的溝坎下折野花,韓蟄那句話隨風送來,聽了個清清楚楚。
令容聞,想象韓蟄說這話時挑剔嫌棄的神情,蹙眉低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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