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容花了好半天才緩過味來,頗有點虛驚一場的懊惱,在韓蟄腿上捶了一下,“高公子如今在錦衣司牢獄里嗎?行刺相爺但沒殺死,會是怎樣的罪名?”
“流放或是充軍。”
“可是……”令容遲疑了下,知道以韓家的野心,甄嗣宗遲早得倒,少了點顧忌,便站起身來,低聲道:“我聽說高修遠的父親就是甄相害死的,他這是為父報仇吧?”
韓蟄頷首,又倒了杯水,給她喝半口,眸色沉冷,“國有律法,亦有刑獄。甄嗣宗作惡害人,按律,高修遠當往衙門伸冤,由律法裁決。他身為布衣,私自動手,不論緣由,都是違律。”
這多少讓令容有點難過。
若律令當真能嚴明,高修遠從前伸冤時就不會被京兆尹衙門趕出去,連接狀子都不敢。更不必借奸佞田保的手,為父伸冤。官府昏暗百姓遭難,像他父親那樣蒙冤不白、枉送性命的還不知有多少。甄家位高勢大,豪奴無數,憑高修遠之力,恐怕未及伸冤,就會被甄家滅口了事。
韓蟄手掌刑獄,豈會不知權勢背后的冷酷?
明君治下的律法能鏟奸除惡,這種時候能清算仇怨的,卻只有手里的劍。
看得出令容神情中的沮喪,他握住她肩膀,如同安撫,“覺得難過?”
“嗯。”令容低聲,“高公子他……有靈氣,有才情,很難得。放在朝堂上,他興許不會有建樹,但他在山水畫上的造詣卻是少有人及。夫君想必也看得出來,雖說名氣過頭了些,但凡是瞧過他畫的,哪怕成名的前輩,都一致贊賞。這樣的人世間少有,不該被埋沒,更不該被仇恨毀掉——”
她知道韓蟄的忌諱,心里忐忑,聲音低了些,卻仍把話說完,“何況這件事,本就是甄家仗勢欺人在先。”
韓蟄背著燈燭而坐,神情有點晦暗。
心里不太舒服是真的,卻又無從辯駁。畢竟高修遠的才情有目共睹,令容的話并無半點過譽,跟男女之情沒無關,看重的唯有那份澹蕩胸懷,清逸畫筆。
令容心中忐忑,下意識咬唇,將他瞧著。
片刻后,韓蟄才道:“想給他求情?”
令容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甄相沒死,法外尚能施仁,有余地的,對不對?”見韓蟄沉目不答,有點怕他又吃飛醋,伸手握住他手臂,杏眼里浮起笑意,將他的手輕晃了晃,“夫君生氣啦?”
她甚少會跟他撒嬌,聲音眼神都格外柔軟,滿是嬌美情態。
韓蟄溢到唇邊的“沒有”兩個字生生咽下去,板著臉,狀似無意地轉身,仍斟水慢喝。
這顯然是生氣了,心眼可真小。
但給高修遠求情的事卻不能真的作罷。
這世間有殺伐權謀、算計殺戮,也該有澹逸胸懷、林泉高致,那雙妙手若是毀了,便又少一縷清風明月,著實讓人惋惜。
令容猜測韓蟄是心里有坎兒,語解釋越描越黑,只能想旁的法子。
“瑤瑤說她過兩天去射獵,會帶幾只乳鴿給我,到時候做給夫君吃好不好?還有新剝的板栗,做成栗子糕,再配一壺去年的梅花酒。還有父親給的那支宣筆,出自名家之手,用的是最好的兔毫,送給夫君在書房用……”
她絞盡腦汁地獻寶,模樣甚是可愛。
韓蟄唇邊的笑意轉瞬即逝,繃著臉道:“頭三個月已過了。”
令容怔了一下,明白過來,詫然看他。
生氣的時候,他想的竟是這個?
許是她的詫異驚愕太明顯,韓蟄終究沒繃住,冷峻的神情有了裂隙,唇角抽動了下,露出點笑意,一把將她抱在懷里,“我就那么小心眼?”
難道不是呀?
令容心里暗誹,被箍在他懷里,伸手砸在韓蟄胸膛,惱道:“你又嚇唬人。”
韓蟄撫她發絲,笑聲低沉。
片刻后才道:“但凡叛決,須依律法,不宜開恩。倒有別的法子讓他避風頭,不受重罰。”
“當真?”
韓蟄頷首,“就是他太倔,看不上我那陰暗招數,怕連累普云寺。”
“這就是他有眼無珠了,夫君的法子必定是高明周全的!”令容當即送了頂高帽。
韓蟄頗為滿意,抱著她瞧了片刻,神色稍肅,正色道:“你去勸勸吧。他傷了手,抱著必死之志,半點都不珍惜他的才華。”
令容稍覺意外。
韓蟄身居高位、手握重權,跟高修遠的交情又不深,能額外照拂已是難得,不可能放下他相爺的架子,紆尊降貴去勸說點撥。但莫名其妙吃了幾回飛醋后,會叫她去勸,著實出乎意料。
令容自然愿意幫這點忙,就是怕韓蟄的小心眼,“夫君不介意嗎?”
“這事不宜讓旁人知曉。何況——”他在令容唇上啄了下,“他只算個朋友。”
令容瞧著他,笑意漸漸蕩漾開,湊過去在他臉頰親了下。
酷烈殺伐之外,不被私心蒙蔽的含蓄善意,難能可貴。
作者有話要說:感冒了頭昏腦漲,晚上別等了哈,能恢復雙更的時候我提前打招呼,愛你們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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