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門庭冷落,里頭倒設了小小宴席,甄嗣宗居中而坐,周圍數位老臣,都是昔日故交,跟韓家不太對付,卻又希冀攀著太子的高枝飛黃騰達的——府里都有些地位,卻難以左右朝政,算是最后一波不服韓蟄的固執老臣。
見韓鏡貿然前來,俱覺意外,卻仍礙著面皮,像請入座。
韓鏡端然坐下,一杯熱茶飲盡,侃侃而談,卻最終變成激烈爭辯。
韓鏡回光返照般精神矍鑠,力挫同僚,如很多年前初掌朝政時,有叱咤風云之態。
……
當日后晌,韓鏡乘小轎回府,甄嗣宗請郎中急診,余下幾位老臣灰溜溜地各自回府,再沒敢多議論韓蟄半個字。
朝堂上最后一點反對聲就此沉寂。
韓鏡的身體也在這一番激辯后迅速垮下去,在臘月初十那日,一病不起。
韓家尋醫問藥,卻挽不回韓鏡消沉的意志,只能守在榻旁,眼睜睜看他油盡燈枯。
韓鏡慣于沉肅的臉迅速消瘦下去,卻反而添了些許老者應有的慈和之態,將從前的鋼筆霸道盡數收斂。只是仍不愿讓令容侍奉湯藥,頑固如舊。
韓蟄時常過去帶著昭兒過去陪伴,韓墨也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病榻旁。
深夜父子獨對,回看來路,韓鏡終是心結難解,神情黯然,聲音虛弱,“存靜從前很有分寸,本以為會是闔府歡喜,卻最終走到了這步。解憂的事,傅氏的事,他是半點都不肯退讓。”
韓墨握著那雙枯瘦的手,在旁沉默。
韓鏡聲音更低,“解憂丟了性命,我也活不了幾天,他卻還維護著傅氏,不肯退讓。”
這事如何評判呢?
韓墨不好說得直白,只低聲道:“父親不愿讓親人受傷害,存靜也是。”
“我只是不甘心……”
韓墨不語,見仆婦端了湯藥過來,親自侍奉喝藥,藏在心里的話也壓了下去——有些事情上,父親的心胸卻是狹隘了些,看不開,作繭自縛,最終傷肝傷身,陷入困境。
但這種話,哪怕說了,韓鏡也不可能聽進去,只能重病添堵。
湯藥有濃濃的腥苦味道,韓墨舀在勺里,韓鏡只嘗了嘗,便喝不下去了。
氣息漸漸微弱,眸光漸而渙散,躺在慶遠堂舊居里,仿佛能看到發妻坐在旁邊做針線,唐解憂趴在小矮桌上,慢慢臨字,笑得乖巧可愛。那是他走出朝堂,滿身疲累之余,所能擁有的最溫馨的記憶。
這座府邸里,會惦記那些場景的,恐怕只剩他了。
韓鏡唇邊浮起個很淺的笑,眼皮闔上,溘然長逝。
……
韓鏡的喪事很隆重,因韓蟄尚未受禪登基,韓墨兄弟商議后,仍以尚書令的身份下葬,追贈謚號,永昌帝綴朝兩日以盡哀思,禮部尚書親自操持,京城百官,幾乎都登門吊唁,極盡哀榮。
不兩日,甄嗣宗因事獲罪,由樊衡親自帶人查抄府邸。
韓蟄則在朝堂和喪事兩頭奔波,直至臘月底時受禪登基的大典籌備齊全,才算得空。
晚間回到銀光院時,昭兒躺在小搖床里,因屋中熏得暖熱,身上只穿兩層綿軟的衣裳,藕斷般的小腿露出半截,被胳膊抱著送到嘴邊,正唆那又軟又小的腳趾頭——這是他昨日才學會的,動作不算純熟,卻玩得不亦樂乎。
令容則在側間里,正在試那套皇后的鳳衣。
朱紅的衣裳裁剪合體,上頭用金絲銀線繡了飛鳳牡丹,因是冊封皇后的典禮所用,亦按禮制繡了祥瑞之物,端莊貴重。旁邊則是皇后的鳳冠,赤金打造,珠光寶氣,莊重而不失柔美。
令容身姿長開,穿著鳳衣,纖秣適中,修長端莊。
誕下昭兒后,秀麗嫵媚的眉目愈見韻致,淡薄脂粉裝點下,黛眉如遠山,眼哞似星辰,朱唇漾開笑意,明眸皓齒,風情愈濃。烏鴉鴉的云鬢堆疊,耳畔墜了朱紅滴珠,頭戴精致鳳冠,襯著無雙麗色,叫人挪不開眼。
恍惚想起初成婚的時候,她還是天真少女,穿著那鳳冠霞帔,那樣嬌弱輕盈。
只是彼時他太冷厲,未曾將她的姿容刻在心上。
好在還有冊封皇后的典禮,他會在那座莊嚴皇宮里,牽著她步上高臺,受群臣跪拜。
韓蟄甚覺寬慰,待令容脫下鳳衣,便攬她進了內室,如常更衣用飯,沐浴就寢。
床榻里銷金簾帳長垂,令容身上寢衣寬松,滿頭青絲披散在肩,黑發膩膚,雪白纖秀。
“……前晌跟母親入宮,見到了太子,還笑著給我剝糖吃。”令容靠在韓蟄肩上,手指閑著無事,描摹他胸前賁張的輪廓,稍稍抬眸,“夫君打算一直將他養在北宮嗎?”
“不太好。”韓蟄掌握錦衣司多年,經受重案無數,最知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那孩子從東宮至尊之位跌落,在韓蟄而,是一念之仁保全性命,在太子而,確實得而復失。若還養在宮里,待長大后懂事,瞧著這座本該屬于他的皇宮,終會心意難平,于誰都無益處。
令容便瞧著他,“那怎么辦呢?”
“京城里有許多德高望重的高僧,他縱不能剃度,記為俗家弟子學佛經,能通透些。”
“這樣也好,回頭再找個光風霽月的青年才俊教他詩畫,也能蕩滌心胸。”
“嗯——”韓蟄忽然記起件事情,“岳父襲爵的旨意已備好了,后日請他來大典,過后正好受旨襲爵。冊封的典禮就這一回,可不能錯過。”
令容翹著唇角微笑,雙臂攀在韓蟄肩上,“夫君當了皇帝,就只冊封一位皇后呀?”
“有你就夠。”
“當真嗎?”
“嗯。”韓蟄將她肩膀攬在懷里,輪廓冷硬如舊,聲音卻分明溫柔,“這么短的幾十年,朝政之余能剩多少精力?拿來陪你都不夠,怎可浪費在旁人身上。”
冷峻的眉目微垂,對上那雙黑白分明的慧黠眼眸,深邃眼底便浮起笑意。
他生來記性好,幼時幾乎過目不忘,經歷過的要緊事情,也都一件件記著。
從潭州回京城,在山南遇襲昏迷時,那個曾將他拖入深淵的深沉夢境像是烙印刻在心里,哪怕只是個夢,哪怕隔了許久,也沒淡去半分。夢里他失去了令容,陰陽相隔。雖只是虛妄夢境,那種清晰而刻骨的痛,卻像是真實發生過一般,令他每每回想,便覺痛如錐心。
韓蟄不敢想象,倘若真的跟令容陰陽相隔,他會如何。
他只知道,擁在懷里這個嬌笑憨然的女人,是他絕難割舍的人。
這些年踏血而行,他對所有人——包括他自身都能狠下心,唯獨她是個例外。
美人、才女、女將,這世間有無數女子,各有所長,卻只有她,最合他心意。不止為她麗色無雙、牡丹般動人的風華,更為銀光院里的日夜陪伴、嬌俏柔旖,兩地相隔的漫長思念、輾轉反側,廚房煙火里的默契欣賞,閑適安然。
那一聲聲甜軟的“夫君”,是委屈、是畏懼、是嬌嗔、是打趣、是呢喃,盡數落在心底。
令他甘愿步步退讓,最終卸下盔甲,傾心愛護。
……
除夕過后,便是新的一年。
禮部籌備已久的登基大典也在這日隆重舉辦。
年輕的帝王英姿勃發,魁偉穩重。尊貴而繁瑣的袞服穿在身上,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繡得莊嚴而精致,韓蟄一步步登上丹陛,威儀而端貴。
丹陛之下,文臣武將、公侯親貴皆著禮服,恭敬叩拜。
初春的陽光明媚照人,籠罩這座軒昂巍峨的宮闕,殿宇披金,檐頭煥彩,就連底下的臣子都精神奕奕,絲毫不見從前的暮氣沉沉之態。
老臣退隱,卻仍有宋建春等能臣中流砥柱,新秀亦如雨后春筍,在韓蟄有意提拔的這兩年嶄露頭角,足以重振朝堂。
不遠處韓征和傅益盔甲嚴整,沙場上歷練出的將領,有著迥異于旁人的剛毅英勇之態。而在京城之外,有楊裕,有長孫敬,有即將趕往河東的樊衡,亦有無數愿以性命保衛百姓的健勇男兒。
前路未必盡是坦途,卻值得期待。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敲下全文完的時候最開心啦,露出老母親般的微笑~~!感謝一路捧場鼓勵的仙女們,給了我很多動力,這章24小時內的留都發個小紅包吧,一點微薄的心意^o^
番外有三篇,韓瑤尚政、皇宮幸福生活、高修遠遠游歸來+樊衡的,給完滿的結局再添點色彩~
之后寫文計劃如下:
1.某日設想節氣哥和令容自由戀愛的另一種可能,于是有了一篇校園小甜餅的靈感,專欄里《很美的遠方》就是,同桌帥學霸,校服到婚紗,不長,但保證甜,下周一開始更新,歡迎收藏品嘗呀~
2.《花媚玉堂》古男主重生的甜文,會在校園甜餅快寫完時接檔,期間正好多看書充電,努力越寫越好,仙女們也可以先收藏下喲~
順便求一下作者專欄的收藏哈哈
附上《很美的遠方》文案:
寧中的戴坤大名鼎鼎,長得帥,成績優異,散打厲害,是校霸都不敢招惹的人物,人稱“戴神”。
就是高冷臉臭了點,拽得很。
黎嘉轉學后,不幸成了他同桌。
沒多久,她就被戴神的迷妹堵在校門口,“上課乖點,別打歪主意,不許耽誤戴神考清華北大!”
黎嘉想起略高于戴坤的考試排名,微笑。
“他別耽誤我就算我燒高香,謝謝。”
戴坤途經,聞挑了挑眉。
長得乖巧可愛,說話卻這么拽
看不出來啊,新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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