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以為,什么是官?”緋晚問。
晏后想了想:“……天子賜職,主一方事務,是官。”
“那什么是天子?”
“天選之人打下江山,子孫世代為一國之君,是天子。”
“什么是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所領之地,為國。”
晏后一邊說,一邊覺得哪里不對勁。
緋晚說,“姐姐,以前我也曾這樣想過,世人都這樣想。可姝兒說,世上哪里有天選之人,亂世里掙扎出來的最大的豪杰,當了天下所有人的頭目,就是所謂帝王了。這頭目他若當得好,就能一直當下去,當得不好,會有其他豪杰來取代他。姐姐你聽,是不是說得很有道理?”
晏后思索著,點頭同意。
這頭目,蕭家人能當,她和緋晚,也能當。
“妹妹,那么所謂官員……”
“依著姝兒這個思路,官員,就是幫著天子管理天下的一群人。姝兒說,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不是天子和百官的天下。大梁和以前歷朝歷代的積弊,就在于上位者以自己為主人,將萬民當牛馬,窮牛馬之力滿足自己欲望。
然而牛馬也有牛馬卑微的欲望,連最基本最微小的欲望都無法得到滿足的話,牛馬就要造主人的反,革主人的命了。姝兒說,總有一天,世上再沒有人敢明目張膽當百姓的主子。以上凌下,將人變為奴隸,再不會存在。天子不敢窮奢極欲,百官也不敢公然貪贓枉法,因為,萬民不答應。”
晏后聽得眉頭微微皺起。
顧姝兒經常說出驚人的瘋話,整天把什么“人人平等”掛在嘴上。
她從顧姝兒的話中獲得過勇氣,由此更加理直氣壯地鄙視先帝蕭鈺,毫不留情地暗暗下藥害他,取代他,奪他的權。
可是讓她去進一步認同顧姝兒的話,覺得平頭百姓和自己平等,覺得世上不該有奴仆存在……難道她要遣散靈瓏在內的所有奴才嗎,誰來伺候她啊!
“妹妹,姝兒的話,聽聽就算了,也不知道她從哪里學來的這些瘋話。不說別的,就說咱們每天處置許多事務,身邊就少不了幫襯的下人、官吏。”晏后把話題拉回來,“你剛才讓我賣官,是開玩笑么?”
緋晚笑著說,“不是。”
顧姝兒是很久以后的異世飄來的靈魂,如同她是死后飄回當年,這樣的怪事,說出來沒人信,對自己也沒有好處只有壞處。
告訴晏后顧姝兒所說都是將來會發生的世界變化,是千百年后大勢所趨?
不必了。
世界自有輪轉,劇變當發生時,自會發生。
緋晚如今所做的,不過是盡自己所能,將進程稍稍提快一點,把現在能辦到的,盡量辦一辦。
比如,賣官。
天下清官少,貪官多,好官少,壞官多。只因人性趨利,若無權錢之好處,寒窗十年圖什么,圖繼續吃糠咽菜嗎。
她掌權后盡可能任用道心堅定之人,譬如陸龜年等人,但天下官吏太多,積弊沉重,陽奉陰違,利益盤根錯節,虬枝老樹難以撼動。
這局面,光靠殺幾個貪官,是改不了的。
前朝那位太祖把天下一半的官都殺了,剝皮抽筋,千刀萬剮,他一死,吏治依舊漸漸崩壞。
因為人人都怕官,慕官,受盡欺壓的貧民一旦自己當官,很可能很快也變為貪官酷吏。
根本,在認知啊!
讓每一個百姓都認識到,這天下是大家的,而不是帝王將相的,就如同讓女子們走出宅院一樣艱難。
緋晚辦女學、任命宮廷女官、參政女僚,推崇李朝英等女將軍、女學者、女畫師、女工匠……路漫漫,知難而進。
改變大梁每個人的思想,同樣,也需要一點點來,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姐姐不是缺錢嗎,國庫沒那么多銀子,咱們私庫也不能掏空,不然一旦有大事,銀錢供不上可就被動了。”
緋晚笑盈盈給晏后支招,“不是讓姐姐買賣朝廷要職,而是賣虛銜。但凡對大梁有貢獻的商人、鄉紳、販夫走卒,乃至歌伶樂伎、奴仆佃農,用他們的貢獻再加上一點點銀子,就能換一個朝廷加封的有品級的虛職回家。從此,見朝廷同級以下官員,不必下跪,平起平坐,且賦稅徭役還有減免,門宅上掛一個統一制式的匾額,昭示著他的身份。又有面子,又有實惠,他們能不高興嗎,能不趨之若鶩來給姐姐送錢嗎?”
晏后恍然大悟,“是這樣的賣官啊!這些虛職,不參政吧?”
“當然不。不能讓隨便什么人來擾亂大梁政務,虛職就是虛職。買官的要名頭,我們要錢。”
晏后神色一振:“好主意!我這就叫人擬詳細的章程,擬好了再來與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