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剛坐下,就聽見對方說:“我今早看了你們拆除石碑的直播,有個細節很好,讓縣黨史館的老館長現場講了當年發生的慘案。”
顧青山的手指在茶幾上敲出輕響,淡淡地說道:“這比單純道歉有力量。”
“是朱曉元同志提議的。”
沈青云翻開報告,指尖在追責名單上頓了頓,這才開口說道:“目前已停職縣委書記趙家明、縣長王志強,分管副縣長移交紀委,參與審批的六名干部全部要被懲戒。”
他抬眼時,正對上顧青山審視的目光,緩緩說道:“下一步準備在全市開展歷史記憶教育,把那些遇難者的事跡編成教材。”
顧青山突然從書柜里抽出本泛黃的《抗戰檔案》,翻到折角的一頁:“你看,這是當年方圓縣解放時的照片,老百姓舉著不忘血仇的木牌。”
說著話,他的指腹按在照片里一位老者的臉上,平靜的說道:“現在他的孫子就在縣政府當辦事員,居然在立碑審批表上簽了字。”
沈青云的喉結滾了滾:“是我們的歷史教育出了問題。”
他從文件袋里掏出份名單:“已安排這六名干部去縣黨史館當三個月義工,每天給參觀者講解慘案歷史。”
“光講解不夠。”
顧青山合上檔案,聲音陡然提高,嚴肅的說道:“要我說,應該讓他們跪在紀念碑前,聽遇難者后代念祭文!”
他的拳頭在茶幾上輕輕一砸,青瓷茶杯震得跳了跳:“我們黨最講歷史傳承,忘了來路,就會丟了民心。”
看到他的態度,沈青云就知道,自己之前的做法是正確的。
當然,他也知道,所謂跪著只不過是顧青山的義憤之而已。
沈青云的筆尖在筆記本上劃出深痕:“我下午就安排落實。另外,那個日資項目已終止合作,我們聯系了三家國內企業,承諾三個月內解決兩千個就業崗位。”
顧青山的臉色緩和些,端起保溫杯喝了口茶:“處理得還算及時,但要記住,招商引資不能踩紅線,歷史底線比經濟發展更重要。”
他在報告上簽字時,鋼筆在“同意”二字上停留許久,嘆了一口氣說道:“你下午去見見李省長,他更關心后續的民生安置。”
很顯然,關于這件事省委應該已經有過討論了。
離開一號樓時,沈青云發現文件袋上的褶皺被自己攥得更深了。
穿過庭院時,臘梅的冷香鉆進鼻腔,他想起顧青山最后那句話:“民心是最大的政治,濱州的干部得學會在歷史和現實里找平衡。”
省長辦公室的陽光更明亮些,李躍進正對著全省經濟報表皺眉,看見沈青云進來,隨手將筆扔在“招商引資完成率”那欄:“坐吧,剛看了你們的報告,處理速度挺快。”
他的手指在“汽車配件廠”幾個字上敲了敲,平靜的說道:“但這一千個崗位,不能成空頭支票。”
“已經對接了外地的三家企業,下周就能派考察團來。”
沈青云遞過合作意向書,對李躍進解釋道:“我們承諾減免三年稅收,前提是優先錄用方圓縣的失地農民。”
他注意到李躍進的茶杯里泡著胖大海,最近省里開會頻繁,這位省長的嗓子一直啞著。
李躍進翻意向書的動作很快,突然停在某頁:“這個魯東重工,去年在當地的項目拖了半年才投產。”
他抬起頭的時候,眼角的細紋里帶著警惕,對沈青云囑咐道:“你得派個專班盯著,別讓老百姓空歡喜。”
“讓朱曉元同志牽頭。”
沈青云的語氣很肯定,直接緩緩說道:“他在青州時跟過類似項目,盯得緊。”
他想起今早接到的消息,方圓縣有兩百多農民去縣政府詢問崗位情況,便開口說道:“另外計劃拿出五百萬就業培訓資金,就算企業一時進不來,先讓大家學門手藝。”
李躍進突然笑了,從抽屜里拿出袋潤喉糖:“你這辦法穩妥。”
他的手指在報表上圈出濱州的位置:“顧書記總說你太剛,我倒覺得,在原則問題上就得剛,在民生問題上得柔。”
他把簽好的報告推過來,“省里給你們配套二百萬,算是支持。”
“謝謝省長。”
沈青云聞連忙道謝,接過報告的時候,發現李躍進在“就業保障”那欄畫了個五角星:“還有件事,文旅廳那邊我打過招呼了,等你們的歷史教育整頓結束,就恢復景區評定。”
他起身的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李躍進走過去接起電話。
說了幾句之后,他看向沈青云笑著說道:“顧書記打來的,讓你下午留在省委這邊,參加晚上的輿情研判會。”
沈青云連忙點頭答應著。
暮色漸濃時,他一個人站在省委大院的銀杏樹下,看著文件袋上顧青山和李躍進的簽字。
一個遒勁如松,一個沉穩似山。
仿佛代表兩個人不同的工作風格。
手機震動起來,是朱曉元發來的視頻:拆除后的碑座上,老百姓自發擺上了白菊,在寒風里輕輕搖曳。
他回了條信息:“守好這片土地,就是守住我們的根。”
發送鍵按下的瞬間,遠處的路燈次第亮起,在雪地上鋪出一片溫暖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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