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濱州像個巨大的桑拿房,柏油路被曬得發軟,空氣里飄著瀝青和槐花混合的粘稠氣味。
沈青云坐在辦公桌前批閱文件,窗式空調嗡嗡地吐著冷風,在桌面上投下晃動的陰影。
內線電話突然響起,聽筒里傳來熊楊急促的聲音:“沈書記,王海生抓到了,在鄰市的長途汽車站,這家伙正準備往南方跑。”
沈青云握著筆的手頓了頓,筆尖在開發區整改方案上面滴了一個墨點。
“人贓并獲?”
他嚴肅的問道,目光落在窗外被曬得蔫蔫的法桐上。
“隨身包里搜出三張銀行卡,加起來有六百多萬。”
熊楊的聲音帶著喘息,像是剛跑過步:“初步審訊得知,這小子交代了幫林俊威偽造資質的事,還說收了人家一百萬好處費。”
“讓你的人跟省紀委對接。”
沈青云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緩緩說道:“把轉賬記錄、通話記錄都整理好,下午我要看到完整卷宗。”
掛了電話,他揉了揉眉心,連續熬了三個通宵處理林俊威案,眼眶里還帶著血絲。
剛端起茶杯,手機又響了起來,是公安局長孫健的號碼。
“書記,林三木全撂了。”
孫健的聲音透著疲憊卻難掩興奮,對沈青云說道:“這家伙就是個慣犯,在六個省搞過類似的詐騙。”
“這個我知道,公安局已經查出來了。”
沈青云吹了吹杯里的龍井,茶葉在水面打著旋:“牽扯到多少地方干部?”
“目前供出的就有七個,都是分管招商的。”
孫健在那頭翻著筆錄,紙張摩擦聲沙沙作響:“他說專挑急于出政績的地方下手,包裝成高科技項目,先騙點前期經費就跑。”
“跟省紀委和省公安廳同步信息。”
沈青云喝了口茶,苦澀的味道漫過舌尖,緩緩說道:“濱州的涉案人員,按程序移交司法,一個都不能漏。”
放下電話時,墻上的石英鐘指向九點半。
沈青云翻開日程表,上午十點有市發改委的季度會議,議題是下半年的民生項目資金分配。他起身換了件淺灰色襯衫,鏡子里映出鬢角新添的白發,這半年處理彭東南案和林俊威案,頭發白得比往年快多了。
發改委會議室里彌漫著煙味和咖啡味,二十多位干部圍著長桌坐成一圈,每個人面前都堆著厚厚的報表。
沈青云聽著各部門匯報,手指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養老服務中心的資金缺口、老舊小區改造的進度滯后、鄉村公路的質量問題……這些瑣碎卻關乎民生的事,比抓貪官更讓他上心。
“城西的污水處理廠必須年內完工。”
沈青云敲了敲桌子,目光掃過負責環保的副主任:“不能再讓污水直排松花江了,沿岸村民投訴了多少次?”
“資金還差三千萬……”
那個副主任搓著手,額頭上滲著汗。
“從開發區的預備費里調。”
沈青云沒猶豫,直接說道:“政績工程可以緩,民生工程不能等。”
散會的時候已經將近十二點,陽光正烈,柏油路面蒸騰著熱氣,遠處的建筑物像在水里晃。沈青云讓司機周大偉把車開到一家名叫從頭開始的發廊。
這是家開了十幾年的老店,老板是個退伍軍人,手藝扎實,最重要的是從不打聽客人身份。
以前沈青云就在這里剪頭發來著,現在自然又來了。
“沈書記,要不還是去貴賓樓剪吧?”
秘書張耀祖在后座遞過紙巾,小心翼翼的說道:“這兒人多眼雜的。”
沈青云擺擺手,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就這家。”
他喜歡老店的煙火氣,墻上貼著褪色的明星海報,理發師的剪刀聲里混著街坊的閑聊,比機關大院的寂靜更讓人放松。
發廊在老城區的巷口,兩層小樓刷著米黃色涂料,門口的轉燈吱呀作響。
周大偉把車停在巷尾,三人剛進門就被空調風裹了個滿懷,夾雜著洗發水的檸檬香。
一樓是洗頭區,六個躺椅坐滿了人,理發師的吆喝聲、吹風機的轟鳴和電視里的戲曲聲攪成一團。
“您來了。”
老板迎上來,褲子上沾著碎發:“二樓雅間給您留著呢。”
他認識沈青云,知道沈青云不愛張揚,每次都安排最里間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