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的街道漸漸熱鬧起來,賣豆腐腦的三輪車叮叮當當地駛過,油條的香味飄進院子。
沈青云看著墻上的時鐘,秒針的走動聲在寂靜里格外清晰。
他想起自己剛當刑警那年,解救過一個被拐到山區的女大學生,女孩被關了五年,救出來時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
“但愿還來得及。”
他對著空氣自語,指尖在煙盒上劃出深深的痕。
中午十點剛過,院子里突然傳來汽車的剎車聲。
沈青云猛地站起來,看見趙長河從越野車上跳下來,褲腿沾著泥,額角貼著創可貼。
“書記。”
他的聲音帶著疲憊,卻透著興奮,對沈青云說道:“人救出來了。”
話音剛落,兩個特警護著個女人走了進來。
楊群換了身干凈的藍布褂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但臉色依舊蒼白,懷里緊緊抱著胡小軍,胡小梅怯生生地拽著她的衣角。
三個身影在陽光下投下細瘦的影子,像三棵挨在一起的蘆葦。
“楊群同志,別怕,安全了。”
沈青云迎上去時,腳步放得很慢。
他注意到楊群的手腕上有圈淡紫色的印子,像是常年被繩子勒的:“先去招待所休息,吃點東西。”
楊群抬起頭,眼里蓄著淚,嘴唇動了半天,才擠出句沙啞的話:“謝謝,謝謝書記。”
她懷里的胡小軍突然掙開,往后面的警車跑,胡大力被銬在車門上,正惡狠狠地瞪著這邊,臉上的血混著泥,看著像頭瘋牛。
“爸!”
胡小軍哭喊著要撲過去,被特警攔住了。
楊群突然死死抱住兒子,指甲掐進孩子的胳膊:“別去!他不是你爸!”
聲音凄厲得像被踩住的貓。
沈青云的眉頭猛地皺起來,對趙長河使了個眼色。
“把犯人帶下去審問。”
他的聲音平靜,淡淡地說道:“找兩個女同志照顧楊群和孩子,給她們做點熱湯面。”
趙長河剛要走,被沈青云拉住了。
“說說經過。”
他指了指趙長河額角的傷,不解的問道:“怎么弄的?”
“胡老實召集了三十多個村民堵在村口,拿著鋤頭鐵鍬的。”
趙長河摸了摸額角,疼得齜牙咧嘴:“說我們搶人,要砸警車。我想起您的話,讓特警朝天開了兩槍,立馬就老實了。”
他往警車那邊努了努嘴,苦笑著說道:“胡大力藏在柴火垛里,被拖出來時還咬了民警一口。”
沈青云望著招待所的方向,楊群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口。
“查清楚了嗎?”
想了想,他開口問道:“她到底是誰?”
“還沒來得及細問,不過她的精神狀態明顯不對,一會清醒一會迷糊的,動不動嘴里一大堆外國話。”
趙長河遞過來個布包,對沈青云說道:“這是從她家搜出來的,除了那本法語書,還有個日記本,都是外文的。”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低,“楊群說她不記得老家是哪里的,光記得在粵東打工,不知道怎么被胡大力騙上車,醒來就在石窩村了。”
沈青云翻開日記本,紙頁已經泛黃,上面的字跡娟秀,用法語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他認出其中幾頁畫著城市地圖,旁邊標著日期,像是在記錄什么重要的日子。
“安排個懂法語的翻譯。”
沈青云把日記本收好,對趙長河說道:“另外聯系省公安廳,全國失蹤人口庫里查一下,重點查十年前失蹤的女大學生,尤其是學外語的。”
他拍了拍趙長河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做得很好,沒讓老百姓看笑話。”
趙長河的臉一下子紅了,撓著頭嘿嘿笑:“還是沈書記您有遠見,要是昨天貿然行動,指不定出多大亂子。”
他突然想起什么,對沈青云說道:“村里還有幾戶人家的媳婦來路不明,我已經讓派出所的同志去排查了。”
沈青云點點頭,目光又投向招待所的窗戶。
窗簾拉著,看不見里面的動靜,但他能想象楊群此刻的樣子。
或許正抱著孩子發抖,或許在偷偷抹淚,或許終于敢大口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氣。
院子里的煤爐還在冒著煙,油條的香味漸漸淡了。
沈青云掏出手機給周雪發了條信息:“找到一個懂法語的朋友,你的詞典可能真用得上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春天到了,該解凍的總會解凍。”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他看見招待所的窗簾動了一下,露出雙眼睛,正怯生生地望著外面。四目相對的瞬間,那雙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像冰層下終于透出的春意。
沈青云對著窗戶輕輕點了點頭,轉身走向辦公室。
解救只是開始,接下來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幫楊群找家人,給孩子們辦戶口,清理村里的歪風邪氣,讓石窩村真正成為能讓人安心生活的地方。
陽光越升越高,照在招待所的紅墻上,暖得像要滲出水來。
沈青云知道,這個春天對楊群來說,才剛剛開始。
而對濱州來說,還有更多被遺忘的角落,等著被陽光照亮。
………………
賓青縣招待所的臨時辦公室里,晨光透過老式木窗欞,在積灰的文件柜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青云剛把楊群的資料整理好,手機就在桌面上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周雪兩個字。
“翻譯找到了?”
他接起電話時,指尖還沾著文件上的油墨味。
窗外的槐樹葉被風掀起,露出背面灰白的葉底,像無數只顫抖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