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豬八戒的漢子腆著肚子(塞了個破棉襖),扛著把九齒釘耙(木頭釘的),搖搖晃晃地追著“孫悟空”:“猴哥——!等等俺老豬——!”
那憨態可掬又透著點狡黠的樣子,學了個十足十。孩子們在臺下興奮地尖叫,跟著“孫悟空”的棍子指的方向亂指,大聲告狀:“妖怪在那!在那!”
嚴小公子徹底坐不住了,掙脫母親的手,擠到最前面,仰著小臉,眼睛瞪得溜圓,跟著臺上的“小猴”一起嗷嗷叫。
嚴夫人想把他拉回來,手伸到一半,又停下了,看著兒子那張興奮得通紅的小臉,再看看周圍沉浸在戲里的大人孩子,她臉上那份江南的矜持,在這北境的戲臺下,終于被這粗糲的熱鬧徹底融化了。
風雪在戲臺子外面肆虐,嗚咽著撲打著厚厚的外墻。明亮的光在幕布上跳躍,映著臺上那些穿著穿著合身的衣服以及臉上畫著精致妝容的人。
他們這些都是平日里跟著那些真正戲曲班學習的,不過那些人都是走出北境去各個地方匯演,他們就只能自己組織,搭戲,排練然后來演出,娛樂眾人。
還別說,這效果真不錯。
他們唱得荒腔走板,演得毫無章法,動作笨拙,甚至常常出錯。可臺下的眼睛是亮的,心是熱的。
那咿咿呀呀跑了調的唱腔里,是白娘子為夫水漫金山的決絕,是林沖雪夜上梁山的悲憤,是孫猴子大鬧天宮的不羈。
這些英雄美人、神魔妖怪的故事,借著北境漢子婆娘的土腔土調,在這與世隔絕的風雪角落里,活了過來,點燃了貓冬日子里最滾燙的煙火氣。
散場時,已是深夜。風更緊了,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人們裹緊皮襖棉袍,縮著脖子鉆進風雪里。嘴里呵出的白氣混在風里,卻擋不住他們興奮的議論:“明兒個該演《武松打虎》了吧?”
“我瞧見二狗子在后頭鼓搗老虎皮了!好家伙,也不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好像真的一樣!”
“不會是真的,咱們誰不知道村長有一群很特別的朋友,咱們的孩子還騎過那老虎游街呢。只要老虎不吃人,肯定不會對它出手的。”
“不過我聽說,季村長聽說了這件事,打算讓老虎朋友親自上場呢。”
“真的假的?老虎能聽話?”
“那老虎可通人性了,肯定會聽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可真是太精彩了。哈哈哈……”
“還是孫猴子好看!那跟頭翻的……嘖嘖!”
“白娘子哭得我心頭都酸了……”
粗獷的笑罵聲、孩子們意猶未盡的尖叫、漢子們模仿臺上好漢的呼喝,在黑暗的風雪中此起彼伏,漸漸散入被厚雪覆蓋的村巷深處。
戲臺子里的油燈熄了,只留下松木柱子和木板臺子在黑暗中散發著淡淡的余溫,靜靜等待著下一場風雪里的鑼鼓點。
戲臺子的油燈連著亮了幾宿。幕布拉開又合上,《白蛇傳》的調子還沒在人們耳朵里涼透,《武松打虎》的鑼鼓點就又砸得人心頭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