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房角落里支起了幾口大鍋,燉著油汪汪的肉湯,蒸籠里是暄軟的白面饅頭,還有大盆的咸菜疙瘩。季如歌發了話:輪班倒,機器不停!干活的,管飽!管夠!
三天后,孫婆婆布滿老繭的手指穩穩地扶著布邊,腳下踏板起落均勻。噠噠噠噠噠……細密的針腳在靛藍的布面上流暢地奔跑,又快又直。她縫完一條袖子邊,拿起來對著燈光看,針腳勻稱細密,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如釋重負又帶著點得意的笑。另外兩人也漸漸摸到了門道。
“成了!”季如歌一錘定音,“你們仨,一人帶一隊!教!”
廠房立刻分成了三大片。孫婆婆她們成了“師傅”,各自領著一群眼巴巴的婦人,圍著一臺縫紉機。廠房里的“噠噠”聲不再零星,開始此起彼伏地響起,雖然還夾雜著不少“咔噠”的斷線聲和懊惱的嘆氣,但聲音越來越密,越來越連貫。
“腳輕點!別跟踩冤家似的!”
“手!手扶穩!布別讓它跑了!”
“線斷了?看梭芯!梭芯繞滿了沒?”
孫婆婆沙啞的嗓音在“噠噠”聲里格外清晰。
婦人們學得飛快。北境的女人,手上有力氣,眼里有活計。幾天功夫,笨拙的“咔噠”聲少了,流暢的“噠噠”聲多了起來。廠房里彌漫著一種新奇的、充滿干勁的氣息。婦人們輪班吃飯,捧著熱騰騰的肉湯饅頭,匆匆扒拉幾口,又立刻回到自己的縫紉機前坐下。手指翻飛,布片在針尖下迅速成形。看著一件件衣裳在自己腳底下飛快地“長”出來,她們眼里都閃著光。
季如歌也沒閑著。她帶著幾個從商街請來的、腦子活絡的年輕媳婦,在廠房另一頭支起了染缸。茜草根煮出赤紅,藍靛草熬出靛藍,黃柏皮榨出姜黃,甚至還有用凍梨皮試出的淡淡紫色。染好的布料掛在橫桿上瀝水,五顏六色,在油燈光下像一片片彩霞。
“用這些色!”季如歌指著那些彩布,“靛藍做襖身,領口袖口滾一圈赤紅邊!姜黃做姑娘穿的,掐個腰身!紫色染小坎肩,給娃們穿!要輕!要俏!更要暖!”
樣式也是新的。不像老棉襖那樣臃腫直筒。季如歌拿著炭筆在草紙上畫:短款的,利落;長款的,收腰;坎肩,輕便;還有帶翻毛領子的,看著就暖和。王木匠帶著徒弟日夜趕工,用硬木做出合身的版樣,裁布婦人按著版樣下刀,又快又準。
縫紉機真正唱起了主角。幾十臺機器同時開動,噠噠噠噠噠……!聲音匯成一片密集的、永不停歇的急雨,蓋過了窗外的風雪呼嘯!填好絨的襖片在針尖下飛快地結合,翻轉,縫合。
熟練的婦人,腳踩踏板如飛,手指翻飛如蝶,一件成型的襖子,從裁片到縫好最后一道線,竟只需小半個時辰!比手縫快了何止十倍!
廠房角落堆成品的地方,彩色的小山眼見著往上躥。靛藍的、赤紅滾邊的男襖,姜黃掐腰的女襖,淡紫的小坎肩,厚實的長款羽絨大氅……輕飄飄,蓬松松,摸上去又軟又暖。
孫婆婆拿起一件剛做好的女襖,對著油燈細看。針腳細密勻稱,收腰的曲線流暢,姜黃的顏色鮮亮喜人。她掂了掂,輕得像捧著一團云,可那暖意卻是實實在在透過布料傳到了手心。
她布滿皺紋的臉上笑開了花,仿佛已經看到這輕暖漂亮的衣裳穿在南邊那些怕冷的夫人小姐身上,看到白花花的銀子順著商路淌回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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