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童生摸著自己額頭的淺疤,看著綠油油的田地,臉上是掩不住的笑。
餓怕了的人,看到好莊稼,比看到金子還親。
冰嬉園的收入和江南商路的抽成銀子,像兩條穩定的溪流,匯入村公所的賬房。老童生撥著算盤,聲音響亮:“冰嬉園,上月凈收,六百三十兩兩!”
“江南商路抽成,四百八十兩!”
“油坊試榨,出油五十斤,按市價估……十五兩!”
銀子變成更多的鐵錠、糧食種子、喂牲口的豆餅,還有付給工匠和雇工的工錢。
楚驍派了人來。不是兵,是幾個懂水性的老邊軍。
楚驍信上說:“船成,需熟水手。人可靠,嘴嚴。”
季如歌把這幾個人安排進了造船隊伍。
邊軍熟悉北境水道,也熟悉北狄人的習性。這是“護航稅銀”的第一筆投資。
學堂的草棚拆了。嶄新的土坯墻,結實的木梁,寬敞明亮。
屋頂鋪上了青瓦,這在北境是頭一份。孩子們不再念“天地人”,老童生按季如歌的要求,開始教更實用的東西。
墻上掛著季如歌畫的圖:簡易的算盤打法;通用的度量衡對照(尺、斗、秤)。幾種常見貨品的優劣識別法(皮毛、藥材、糧食)。還有簡單契約的格式和陷阱要點。
“記牢了!以后出去跑買賣,別被人用大斗小秤坑了!簽契的時候,眼睛瞪大點!別按了手印才發現賣身契!”
老童生敲著戒尺,中氣十足。他額頭那道疤,此刻成了威嚴的象征。
下面的孩子,大的十幾歲,小的七八歲,都聽得無比認真。
他們知道,認字算數,能讓他們以后不挨餓,不被騙。
朗朗的讀書聲變成了更實際的背誦聲:“一尺等于十寸,一斗等于十升……”
“上等皮子毛厚絨密,無蟲蛀……”
“契約必寫明:貨名、數量、銀錢、交付時日、違約罰則……”
季如歌偶爾會經過學堂窗外,聽著里面傳出的聲音。
她不進去,只是腳步會稍稍放緩。懷里的小方塊隔著衣服,穩定地散發著溫熱。
京城來的密報偶爾還有,內容大同小異:“帝纏綿病榻,朝會久廢。”
“戶部哭窮,百官俸祿拖欠,怨聲載道。”
“京畿糧價飛漲,流民漸增。”
季如歌看完,隨手丟進爐火。
那些遙遠的混亂和哭嚎,像爐膛里跳躍的火苗,只帶來一瞬的光亮和微暖,隨即化為灰燼。
她的目光,只落在河灘上日漸成型的船骨,落在榨油坊汩汩流出的金黃菜油,落在學堂窗戶里那些專注的小臉上。
北境的風,吹過新綠的田野,帶著泥土和植物的氣息。
風中不再只有凜冽的寒意,開始摻雜著水車的轟鳴、油坊的濃香、造船的敲打聲和學堂的誦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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