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風卷著草屑掠過靴底時,洛知意忽然笑了。
她轉身,朝著諸神城的方向邁開腳步。
沒有著急,就像來時那樣,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路過曾停留過的小鎮,她買了串用曬干的野果穿成的手鏈,暗紅與明黃交錯,像把夕陽揉碎在了繩上。
歸程比來時快了許多,或許是心有定所,連風都在身后推著她走。
踏入諸神城地界時,暮色正濃。
熟悉的城墻在夕陽下泛著暖光,城門口的守衛看到她,眼中閃過驚訝,隨即躬身行禮:“少主回來了。”
洛知意笑著點頭,往里走。
穿過中央廣場,遠遠就望見那棵巨大的鳳凰木。
樹下空蕩蕩的,她卻莫名停住了腳步。
正想繼續往前走,廊下忽然傳來風鈴輕響,不是風動,倒像是有人碰了一下。
她抬眼望去,露臺的石階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凌冰背對著她,銀白色的發絲在暮色里泛著柔和的光。
他手里似乎捏著什么,指尖輕輕摩挲,側臉的線條比從前柔和了許多。
冰藍色的眼眸望著遠處的天際,沒有了往日的沉郁,倒像是盛著一汪平靜的湖水。
洛知意放輕腳步走過去,在他身后三步遠的地方站定。
“你看,”她揚了揚手里的野果手鏈,聲音輕快,“草原上的果子曬成干,能掛在窗邊當裝飾。”
凌冰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隨即緩緩轉過身。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冰藍色的眼眸里先是漫起一層水汽,快得像錯覺,隨即被一種帶著小心翼翼的光亮填滿。
他沒有像從前那樣立刻起身,只是坐在原地望著她,嘴角慢慢牽起一個淺淡的弧度。
“回來了。”他說,聲音里帶著點剛睡醒般的微啞,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晰。
洛知意走到他對面坐下,把野果手鏈放在石桌上,木色的珠子在漸暗的光線下透著溫潤的光。
凌冰的目光落在手鏈上,又很快移回她臉上,認真地看了看她的眉眼,像是要把她這一路的風霜都細細數清楚。
“瘦了點,”他輕聲說,“但眼睛更亮了。”
洛知意摸了摸臉頰,笑起來:“草原的風太烈,大概是吹的。”
她頓了頓,主動提起,“我在草原上看到一種會發光的草,到了夜里就像撒了星星,比無盡之海的熒光貝還好看。”
“嗯。”凌冰應著,身體微微前傾,聽得專注,“還有嗎?”
“還有個老人,說他年輕時見過龍。”洛知意撐著下巴,眼里閃著狡黠的光,“他說那龍是銀白色的,脾氣不好,總愛對著月亮發呆。”
凌冰的耳根微微泛紅,卻沒辯解,只是低聲道:“或許是吧。”
從前他說起龍族時,總帶著屬于大荒魔獸的矜貴,可此刻提起“脾氣不好”,語氣里竟藏著點縱容的笑意。
不是對過去的自己,倒像是在聽別人說一個與他相關的有趣的故事。
洛知意看著他泛紅的耳根,忽然覺得,這樣的凌冰,比記憶里那個冰封萬年的孤寂身影,要鮮活得多。
暮色徹底沉下來,星子一顆接一顆亮起來。露臺上的石燈自動亮起,暖黃的光漫過兩人之間的距離。
“我在草原上想了些事。”洛知意忽然開口,聲音輕下來,“關于清辭,關于你,也關于我。”
凌冰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她很勇敢,”洛知意望著遠處的星河,像在說給風聽,“但她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她轉過頭,迎上凌冰的目光,眼底沒有絲毫猶豫:“凌冰,我不是來續寫誰的故事的。”
凌冰的心臟輕輕一顫,他看著她清澈的眼眸,那里映著星子,也映著他的影子。
一個完完全全屬于此刻的影子。
他緩緩點頭,聲音鄭重,卻帶著前所未有的輕松:“我知道。”
他知道,從他在露臺上對著空石凳一遍遍剝離過往濾鏡的那一刻起,有些東西就已經徹底不一樣了。
洛知意忽然想起什么,從袖袋里摸出個小布包,打開來,是幾顆圓潤的草籽,帶著淡淡的青草香。
“這是會發光的種子,”她說,“城主府的花園里有空地,要不要一起種?”
凌冰看著那幾顆草籽,又看看她眼里的期待,冰藍色的眼眸里漾開溫柔的漣漪。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草籽,觸感粗糙,卻帶著鮮活的生氣。
“好。”他說。
這一次的“好”,和從前任何一次都不同。沒有沉重的過往壓著,沒有忐忑的試探裹著。
只是兩個獨立的靈魂,在確認了彼此之后,對一個尋常邀約自然的應答。
廊下的風鈴又響了,這次是真的起風了。
風里帶著鳳凰木的清香,也帶著遠處花園里夕霧花的甜氣。
洛知意把草籽重新包好,放進凌冰手里。
他的掌心不再像初見時那樣冰涼,倒有了點屬于活人的溫度。
“明日吧,”她說,“明日我們去種。”
“嗯。”凌冰握緊布包,指尖傳來草籽的微硬觸感,心里卻軟得一塌糊涂。
他看著洛知意站起身,準備回院落,忽然開口:“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