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寶瓶洲。
大驪龍泉縣境內。
一條登山小道,老人與漢子一前一后,緩緩上山。
老人走的很慢,手上依舊攥著那根已經被他盤的锃光瓦亮的旱煙桿,時不時來上一口,煙霧繚繞。
小鎮藥鋪的楊老頭,最近總往神秀山這塊兒跑,不過大多數時候,也都只是在山巔坐著,抽著煙,眺望遠方。
阮邛跟在后頭,一不發。
行至半山腰一處歇腳亭子,兩人止步。
山風陣陣吹襲,涼亭內,打造有一副石桌棋盤。
時辰已至午后,浩然天下這邊,已經逐漸入冬,山高涼意深。
阮邛終于按耐不住,直接問道:“楊老前輩,算算日子,我家閨女,也差不多趕到寶瓶洲了吧?”
漢子頓了頓,猶豫了一下,“近日大驪那邊沒什么事,神秀山這塊兒也風平浪靜,不然我就走一趟老龍城?”
阮邛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著去接女兒。
他的兩把本命飛劍,都給了閨女阮秀,只要雙方之間的距離不超萬里,就會產生一種玄之又玄的心神感應。
提前擱老龍城待著,只要秀秀在那登岸,就一定能等到。
阮邛補充道:“給那小子打造的人身瓷器,已經到了收尾階段,這些小事兒,都可以交給我那幾位新收的弟子去做。”
老人敲了幾下煙桿,抖摟不少灰燼,搖頭笑道:“堂堂十一境兵家劍修,驪珠洞天最后一任圣人,結果就因為自已那個寶貝女兒,修為無法寸進,嘖嘖。”
世間劍修,最為注重煉心,些許雜念還好,無傷大雅,但要是一道縈繞心扉的大關隘,就極為難以跨過去。
這跟那句,“修道之人,遠離紅塵”,是一個意思。
精于一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所以仙家之人,一般來說,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做那下山歷練一事的。
除非是天賦受限,境界抵達瓶頸,遲遲無法勘破之時,才會選擇紅塵入世。
說的直白點,就像一個學手藝的凡夫俗子,即使天資聰穎,但要是被雜念干預,也一樣學的很慢。
老人用煙桿指了指他,略帶譏諷道:“你阮邛的根骨資質,說高不高,說低不低,要是加把勁,一二十年后,未必成就不了飛升境。”
楊老頭感慨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阮秀如今,年歲也不算小了吧?”
“至于你這么操心?”
“更別說她的身份擺在那兒,走到哪,碰見什么大修士,都得掂量掂量,退一萬步講,即使有人不看她的身份,也總要想想我這個老骨頭吧?”
阮邛充耳不聞,悶聲道:“我阮邛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漢子十指輕扣,輕皺眉頭,一張老臉,上面的皺紋擠在一起,都快趕上對面的老人了。
他嘆了口氣,緩緩道:“各人有各人的道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什么飛升境劍修,我從沒想過這些。”
“按部就班,修為什么的,能增進一分是一分,哪怕將來的大道高度,只能當個不上不下的十二樓,都無妨。”
老人停止了吞云吐霧,笑瞇瞇道:“繼續說。”
魁梧漢子想了半晌,方才開口道:“世間修道之人,首重境界,為此不惜斬斷情絲,甚至……”
“甚至有的凡夫俗子,一朝修了道,為避免雜念滋生,還做那拋妻棄子,親手斬殺族人之事,只為讓自已與凡間的糾葛減少。”
男人搖搖頭,“我不同,并非我自命清高,不追求境界一說。”
“年少之時,初上風雪廟,我也是一心求道,但這么多年下來,走了這么遠的路……”
他又頓了頓,漢子的嘴,一向不咋地,不知該如何去描述。
楊老頭笑著問道:“看破了?還是……看透了?”
阮邛點點頭,“看透了。”
“修為再高,哪怕成了飛升境,甚至到了文廟那幾位圣人的高度,不還是如此,不還是跟別人一樣,同在青天下。”
“人一死,照樣是一捧土的事。”
男人打開了話匣子,“我阮邛,如今不求境界,只想我那閨女以后如何如何。”
“留在我身邊,找個心儀的小子嫁為人婦,生兒育女,平平安安,沒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