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就想,要是爹娘沒死,真的帶我到了京城這邊,就算日子還是跟以前一樣,爹不疼,娘不愛,但我怎么也不會是個乞丐。”
寧遠愣了愣,忽然問道:“裴錢,你是不是覺著,天底下的人,無論是誰,都沒有你爹娘好?”
小姑娘抿了抿嘴唇,偷偷瞥了他一眼,沒敢回話。
寧遠微笑道:“別怕,有什么說什么。”
裴錢這才開口,“有這個想法,但這都是以前的我了,現在的我,不會這么想。”
“以前當乞丐的日子,特別是要不到飯的時候,除了恨我爹我娘,我更恨那些有錢人。”
“明明那么有錢,穿金戴銀,指甲縫里摳出來那么一點,都夠我一年吃飽飯,但是他們就是不樂意給。”
“京城那么大,住著那么多有錢人,有一回,我兩天沒要到飯,一直光喝水,實在受不了了,就偷偷爬進了一戶富貴人家的院子里。
都晚上了,那宅子里面還是有很多人,打著燈籠走來走去,我就躲在一棵樹下,一直等到沒人了才敢出來。”
頓了頓,裴錢繼續說道:“我跑到人家的灶房里,偷了好幾個饅頭,不敢直接吃,就揣在懷里,正打算走,就被人抓住了。”
“然后呢?”寧遠輕聲道。
“然后就被打了一頓啊。”黑炭丫頭撓了撓頭,“那個家丁叫來了好幾個人,把我打了一頓,我沒敢哭出聲,不是我能忍,是怕吵到那宅子的主人家。”
“我知道那些家丁不敢真的打死我,但要是驚動了什么老爺夫人,就說不準了。”
“我忍著痛,吃完了兩個大白饅頭,他們打夠了,就把我丟了出去。”
寧遠晃了晃養劍葫,“就為了兩個饅頭,被人打了一頓,值得嗎?”
裴錢笑瞇瞇道:“當然值啊!”
“他們又不敢真的打死我,我又填飽了肚子,而且后面大半個月,我都沒再餓過。”
年輕人忍不住問道:“兩個饅頭,能撐半個月?”
小姑娘搖搖頭,“當然不能,但是我被打的一身是血,后來躺在路邊,看起來比狗都慘,特別好要飯。”
“我到現在還記得,有個千金小姐路過,見我可憐,直接就給了我二兩銀子。
整整二兩,要是只吃饅頭,足夠我一年不餓肚子了,只是我那時候不知怎的,跑去狀元巷酒樓里胡吃海喝,很快兜里就比臉還干凈了。”
她沒再繼續說,寧遠也沒有繼續問,兩人走在爛泥地里,此時夜深,寒氣漸重。
裴錢覺得天底下的人,都沒有她爹娘好,不是因為她的爹娘真有這么好。
而是因為爹娘再不好,也會給她弄吃的,生了她之后,也沒有因為她是個閨女就選擇拋棄。
而她口中的那些有錢人,明明那么有錢,卻為了兩個毫不起眼的饅頭,狠狠打了她一頓。
這種道理,自然不是什么道理。
旁人再有錢,那也是旁人的,別人愿意給,是善意,不愿意給,是本分。
誰都沒錯,只是世道如此。
寧遠沒打算教她這些道理,苦口婆心的勸說,遠不如好好的走一走。
人教人,百遍無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快要離開亂葬崗,小姑娘忽然回身望去。
她在原地愣了許久。
寧遠也陪著她站了許久。
最后兩人走上官道,緩緩回家。
一大一小,兩人聊著天,寧遠說的少,裴錢說的多。
身后的荒草叢生,融入夜色,漸漸消失不見。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