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華美府邸深處,有屋子燈火通明。
落地的窗板都卸了去,只掛了垂簾,或散或卷。
簾下擺了幾子蒲團,有酒有菜,一人姿態自在地坐在蒲團上,抿著酒看院子。
無星無月,燈籠光聚出來的明亮,在他口中得了一句評價。
“不好看。”
那人放下酒盞,回頭與垂手聽吩咐的侍從道:“你說,怎么有人喜歡看這種景?”
侍從答道:“各花入各眼。”
“這話有道理,”那人點了點頭,“那位的喜好,讓人匪夷所思,別人附庸風雅選擇琴棋書畫,他倒好……說到書畫,書道會撤了嗎?”
侍從答道:“后日撤。”
“竟然想出了書道會這么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點子,臨毓可真是個人才,”夾了一口下酒菜,那人慢慢咀嚼,道,“我們差點都被他騙了。”
借皇太后冥壽的由頭,聲勢浩大,熱熱鬧鬧地辦書道會。
牽頭的又是承平長公主,經永慶帝點頭,幾個衙門聯手來辦。
章程上干干凈凈,以至于最初時候,他們這些“局外人”還真沒有看到沈臨毓的真實意圖。
也不止他們被瞞了,永慶帝至今還被瞞在鼓里。
可為什么“局內人”的安國公和章振禮會參與其中?
這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或者說,正因為章振禮參與進來了,反倒成了一個障眼法,讓他們看錯了沈臨毓的局。
直到最近安國公府后院起火、燒得滾燙,前院思過的思過、停職的停職,鎮撫司又積極地尋大理寺的事,他們這頭才“后知后覺”。
“當年我就猜,扳倒金太師的那一局應當就是安國公的手筆。”
“如今看來,還真叫我猜對了。”
“安國公可真有意思,明明和他不相干,他既不是太子黨、也沒有和我們任何人走得近,偏偏在那個當口上突然咬向金伯瀚。”
侍從與他添了酒,道:“國公爺對圣上一直忠心耿耿。”
“那倒是,”那人嗤地笑了聲,“我們都沾了他的光,若不是他來那么一手,指不定還真可能會被金伯瀚力挽狂瀾。”
“可惜,十年一輪轉,竟然還留了個最大的太子黨,還被他掌了鎮撫司!”
“臨毓真是一條好狗,就那么點施舍,他能死心塌地到這份上!”
“李嶸養他真不虧!”
一口飲光了酒,那人憤憤道:“讓人告訴安國公,臨毓不會放過他,事到如今,他手里還捏著什么都該拿出來了!
忠心?
他再不表達表達對我們的忠心,他指不定就要被自己忠心耿耿的圣上給砍了!”
侍從忙應下來。
接連幾日,章振禮都被叫去了鎮撫司。
大理寺卿在政敵的攻擊中焦頭爛額,章振禮早前還能在府中等著鎮撫司、都察院來人問事,現在只有自己“送上門去”的份了。
都察院沒法和鎮撫司搶人,干脆厚著臉一道來坐著。
章振禮很清楚,他和大理寺卿是互相牽連。
一開始是沈臨毓明面調查蜀地幾年前的三連打,實則圖謀巫蠱案,明晃晃沖著他來,大理寺卿被連累了。
現在,大理寺卿被人落井下石,他章振禮也討不得好,沈臨毓借著這東風自然是有多大的火就燒多旺。
就算整不死安國公府,也絕對要讓他和安國公退一層皮。
進了鎮撫司地盤,再據理力爭也難免憋一肚子火氣,等章振禮回到府中,看到的是在書房中擰眉沉思的安國公。
內外一起亂,安國公這半個月消瘦許多。
“您在想什么?”章振禮問。
安國公哼了聲:“有膽大的,想要我表一表忠心。”
章振禮挑眉:“是哪一位?”
“不知道,”安國公道,“還藏著呢。”
章振禮猜測:“也可能是郡王爺的手段。”
“他倒是會打主意!”安國公說完,又道,“也有可能是哪位始作俑者,鬼鬼祟祟的東西,連露真身的勇氣都沒有,這等見不得光的小人還敢問我要忠心!
想從圣上手中承繼皇位,他也配?
即便當年巫蠱由他勝了一籌,但這種人就沒有君臨天下的氣度!
還不如廢太子!
可惜,廢太子不得圣心。”
章振禮沉思片刻,道:“您不合作,那頭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郡王爺手中沒有能讓安國公府傷筋動骨的證據,但這位始作俑者就不好說了。
他主導了巫蠱,知道自己人做了什么、沒有做什么,也就能推導出您做了什么。”
安國公瞳孔一緊:“我做了什么?我還是那句話,無憑無據的事,熬過了這一陣就好了。”
話是如此說,安國公也并非十拿九穩。
閉門思過,無法面見圣上,但他可以把反思寫下來、送折子進御書房。
折子由章振禮送到三公官署,走的正兒八經的上奏路子,但一直沒有批復。
安國公越想越不對,心神不寧。
安國公夫人也沒有閑著,她在查那個通房含珠。
誠然,她過往做的那些事,事到如今安國公也不會拿她怎么樣,但安國公夫人強勢慣了,受不了手里沒有反擊的牌的日子。
她得拿住安國公的把柄,一旦再起爭執,她才不會一輸到底。
越查,安國公夫人的心越涼。
難怪振禮會亂了陣腳,看起來好像確有其事!
與安國公夫人越來越黑的臉色不同,章瑛反倒是暢快的。
“您還要替大哥把出身坐實了不成?”
“大哥是庶長子,二哥也是個庶子,這世子之位能不能換人?”
“您辛苦操累了幾十年,用心良苦換兒女,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都替您難受,哈!難受!”
如此風涼話聽得安國公夫人煩悶不已:“你到底是哪一邊的?”
“與我有什么關系?”章瑛反問,“兩個庶子爭家業,又礙不著我!怎的?爵位難道能給我嗎?”
……
西街上,隨著夜幕降臨,酒肆飯莊都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