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七寶胡同出來,沈臨毓觀察了阿薇與聞嬤嬤神色。
兩人一切如常,沒有憤怒與不安,頂多就是些許疑惑,應是沒有遇著為難事。
想來也是如此。
哪怕九皇子“做賊心虛”,他也不能在自己府邸對阿薇姑娘發難。
若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在定西侯府和御史的責問之下,另有渾水摸魚、落井下石的,便是皇子也不能輕易全身而退。
若不痛不癢,反把自己曝露出來,那就愈發愚蠢。
在沈臨毓看來,李嶄不是那等愚不可及的人。
話說回來,在外頭看,追查巫蠱、在朝堂上對幾位皇子有直接威脅的其實是鎮撫司和沈臨毓,把主意打去阿薇那頭,只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也是沈臨毓從窗戶中看到阿薇被人請走時,并不怎么擔心的緣由。
此刻,阿薇整理好了思緒,開口道:“我見了九皇子妃姐妹。”
“羅黛姑娘很熱情,引我過去時一路給我介紹府中布局,幾乎是把‘九皇子在竭盡所能地原封不動保留太師府’給亮在腦袋上了。”
“我所看到的一景一物,和聞嬤嬤這些年告訴我的基本都能一一對上。”
“聞嬤嬤也說,她有一種回到往昔的感覺。”
說著,阿薇抬眼去看一旁泡茶的聞嬤嬤。
聞嬤嬤便朝沈臨毓點了點頭:“的確如此。”
阿薇又接了話繼續往下說:“不改布局,甚至連亭臺樓閣院落屋舍的名字都不曾改,這不太尋常。”
京中寸土寸金,好地段早就在建都初期就被皇親國戚、勛貴高官分得差不多了,大宅院更是稀缺,便是稍微次一等的官員宅邸也很稀罕。
因此,外來的官員要置辦,告老、外放的官員要出手,宅子易手十分常見。
只是每每換了主人,除了門前匾額換字,內里也少不得改動一番。
最起碼,要給這閣那院的改個名字、換個對聯,以示新主人的才學與品位。
而九皇子得了原太師府,可以算是反其道而行。
除了外頭看著從官員府改換成皇子府的規制之外,內里依舊“樸素”。
“黛姑娘透露出來的口吻,就像是九殿下對原本的主人十分尊重。”
“九殿下分府也已經有小十年了,不可能突然改改樣子、裝模作樣。”
“我隨王爺過去打些金桂,皇子妃其實可以不招呼我。”
“我想,皇子妃就是故意讓我看一看府內狀況。”
沈臨毓認真聽阿薇說完,才問道:“你覺得,九皇子妃知道你的身份嗎?”
這一點,阿薇在面對那對姐妹時就已經在思考了。
此刻再次慎重思索后,她答道:“我認為她不知道,她們沒有給我一丁點試探的感覺,更像是想要借我的口,把我看到聽到的都告訴你。”
說直白些,九皇子妃是在代替九皇子對沈臨毓示好。
沈臨毓聽懂了:“九殿下或許知道當年真兇、或許不知道,但他清楚自己清白。
可他又不能直接自證,更怕一著不慎、反倒被其他人看出端倪。
于是繞了一圈……”
沈臨毓回憶了一下李嶄這些時日的態度。
李嶄不會單獨與他見面說話。
今日去九皇子府也是一樣,說不好其他幾位殿下是李嶄故意叫來的,還是自己尋上門來的,總之沒有給予沈臨毓和李嶄私下開誠布公的機會。
“但有一種人……”阿薇頓了下,似是原本不想提及的模樣,“我母親稱之為‘有病’。他們享受自己的勝利成果,保留、侵占對手的東西來滿足自己。”
余家就有那樣的。
陸念還說過,余家的男人瘋,女人癲,想活下來,要么比他們更瘋更顛,要么就徹底麻木了。
隔房有位太太,比丈夫大了三歲。
沒有一點“女大三、抱金磚”的松弛,反而看誰都是狐媚。
尤其是長得標致些的小丫鬟,更是她的眼中釘,別說她那房的,連廚房里的年輕丫鬟小媳婦,她都看不慣。
起先只是防著自己丈夫被“騙”了,后來是把整個余家都當做了自己的規矩場。
那人,害死了陸念從京中帶去蜀地的丫鬟豆娘。
豆娘為陸念打聽消息,卻被那太太認為有異常心思……
陸念報了仇,從那人的床底下拖出了幾個大箱籠,里頭裝滿了女子肚兜。
被她趕出余家的,被她管束得如同木偶的,被她害了性命的,每個人的貼身衣物都被她收了起來。
不止收著,她還穿。
甚至有幾件上還染了血。
阿薇和聞嬤嬤曾聽得目瞪口呆。
都說陸念得癔癥、有瘋病,但陸念的病和那些魑魅魍魎比起來,天差地別。
阿薇凝了凝神,問聞嬤嬤:“嬤嬤見過羅少保嗎?他從前在京中風評如何?”
聞嬤嬤回憶著道:“沒有見過人,但有一件事,奴婢印象很深。”
“記得是有一日下午,書房管事隔了不到半時辰,又讓送一次點心。”
“太師歲數大了,點心都有定量,廚房上不能多送。”
“管事說,是少保大人來了,兩位老大人爭執間不小心打翻了點心,這會兒吵累了,想起吃了。”
“但太師那日還是有點不消化,好像是被氣著了。”
“夜里正好是奴婢當值,被太師夫人叫去內院熬了些助消化的果茶。”
“當時有聽太師說起羅少保,說他‘倔老頭,但人真不壞’、‘得罪君子,總好過得罪小人’。”
阿薇聽完,轉頭看向沈臨毓。
雖沒有明說,但沈臨毓心領神會,道:“據我查的,巫蠱案發時,羅大人明哲保身。”
“也能夠理解,”阿薇思量著,道,“九皇子妃姐妹身上瞧不出惡意,而九皇子也不像那種有病的人。”
這一點,阿薇不是從九皇子本人身上看出來的,而是從宅子里感受到的。
這座宅子依舊踏實、平和,雖入秋了,但花園里是秋日的生機。
它被養護得很好。
這種養護只能出自于喜愛,而不是扭曲的炫耀。
阿薇講完了她的收獲,便輪到她需要解惑了:“前日夜里,王爺被圣上叫去訓斥了?”
聞,沈臨毓的眸子里迅速閃過些尷尬。
他原本沒想讓阿薇姑娘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