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毓是從廣客來被叫來的。
知道順妃娘娘昨兒從泰興坊出來后又來了這里,今晚便也抽空來了。
一來打聽個狀況,二來,正好吃一頓熱乎的。
“下午圣上讓把李巍挪個地兒,我直接把人帶回鎮撫司了。”沈臨毓挑著熱氣騰騰的炒面,香氣撲鼻而來,只覺得胃口格外得好。
沒想到,這盤面才吃了一半,元敬來報,說圣上著急尋他。
“讓去泰興坊八殿下那宅子,圣上就在那兒,”元敬道,“尋得很急。”
沈臨毓挑了挑眉:“他又出宮了?”
在沈臨毓的印象里,近幾年除了各種祭祀、祈福大殿,永慶帝很少出宮。
連圍場都有好些年沒有去了。
結果近來,先到長公主府看他傷勢,又去了何家那院子。
前者目標明確,后者,又是鬧的那般?
甚至還鬧到了急匆匆找他。
阿薇靈光一閃,問元敬道:“順妃娘娘是不是也隨駕出宮了?”
跑腿找人的沒有提,元敬自然也答不上來,但這問題給了沈臨毓一個思路。
不管順妃娘娘有沒有出宮,永慶帝人在泰興坊,就一定和順妃脫不了干系。
至于是什么關系……
沈臨毓看了阿薇一眼。
饒是知道這對母女極其擅長品讀人性人心,他也被她們兩人往順妃心里捅刀子的力度、速度給折服了。
刀刀狠,卻也不會招恨。
狠到,沈臨毓也迫切想要知道,順妃反手從心上拔出的刀子,會如何捅向永慶帝。
能讓永慶帝著急尋他,想來血流成河了。
沈臨毓不好耽擱,忙趕去了泰興坊。
何家宅子外頭,站著幾位身著常服的侍衛。
他們見到沈臨毓,皆是松了一口氣。
“您可算來了。”
“毛公公來催著問了三五回了。”
“您往里走,都在后院里。”
沈臨毓帶著元敬進去,剛繞過花廳,迎面就見小跑著的毛公公。
毛公公要來門上再問一回,迎頭遇見了他,激動得都要落眼淚了。
“圣上在氣頭上,干爹半步不敢離開,只讓小的往門上多問問。”
沈臨毓低聲問他:“到底怎么一回事?”
“圣上和順妃娘娘來故地重游。”
毛公公其實知道得也沒有那么清楚,先前氣氛還算好時,他們這些人都留在前頭,只海公公一人陪伴,免得打攪了圣上與娘娘的雅興。
哪曉得也就一刻鐘,海公公尖著聲音來叫他。
“干爹說,圣上被順妃娘娘氣著了,讓趕緊尋您,”毛公公一面引路,一面道,“而且,不是尋常爭吵,是撕破臉了。”
沈臨毓詫異。
撕破臉?
順妃娘娘和永慶帝?
從永慶帝的反應看,無異是順妃跳起來撕了他的臉!
詫異之后,沈臨毓想,也是情理之中的。
李巍落在鎮撫司,末路就在眼前,順妃若猶猶豫豫,就真成“局外人”了。
那些誅心的話,重重推了順妃一把。
行至屋前,等毛公公通稟后,沈臨毓走了進去。
繞到寢間,沈臨毓迅速看了一眼其中狀況。
永慶帝后仰靠趟在太師椅上,臉色是不自然地赤紅,應當是氣得氣血上涌,還遲遲散不下去。
順妃坐在床榻旁,整個人很板正,若不是還會眨眼睛,看起來就像是一具偶人。
海公公則是肉眼可見地長出了一口氣,緊繃著的情緒松下來,人險些都沒站穩。
這三位各有各的不好,但要沈臨毓說,只看這屋子里的物什狀況,真不像爆發了大戰。
只幾團紙落在順妃娘娘腳邊,其余瓷的陶的、擺件家具,該在哪兒就在哪兒。
沒有被人憤怒之下亂砸亂丟。
盡收眼底之后,沈臨毓恭謹行了禮。
情況肯定嚴重,但永慶帝沒有砸東西,是不想砸嗎?
不可能。
要么是手邊夠不著,沒想起來。
要么是氣到要倒下去,沒力氣砸了。
就這么小小一屋子,有什么夠不著的?
說直白了,就是氣到濃時,手腳反而無力,要么坐、要么躺。
永慶帝睜開眼睛,想說什么,一時沒從嗓子眼里出聲。
沈臨毓走到桌邊,倒了茶,喂到永慶帝嘴邊:“您先潤潤,什么事兒竟把您氣成這樣?”
永慶帝稍稍平復下來,扣著沈臨毓的手腕,道:“你帶人,給朕把榮王府抄了!”
饒是沈臨毓“有備而來”,也被驚得“啊?”了一聲,再是火眼金睛的人都不可能看出他早就盯上榮王了。
他忙又問:“抄家總要有個由頭,榮王做了什么,讓您突然就容不下他了?”
“你抄人還要由頭?”永慶帝罵道,“你先斬后奏,抄的圍的還少了?”
“那也有由頭,”沈臨毓堅持,“沒有抓到手的理由,我直接就抄了,御史們罵起來我怎么辯回去?
哪怕是圍八殿下,他沒有在馬車上倒蒙汗藥、沒有讓人截殺我、沒有車把式的供詞,我也不能圍。
更何況,榮王是您的兄長,長我一輩。
我和八殿下耍橫也就罷了,您的兄長,我耍不起。”
這話站得住腳,但永慶帝顯然還在氣頭上:“由頭?朕就是你的由頭!你奉朕的旨意行事,誰敢罵你?”
沈臨毓態度良好,行事堅持:“沒有正當的理由就抄親王府,我不是安國公那等愚忠之人,請圣上收回成命。”
說著,沈臨毓單膝跪下來,雙手拱著,脊背筆挺。
永慶帝被他這一巴掌的釘子拍得頭頂都要冒煙了:“朕叫你來,是讓你來給朕添堵的?”
“你想抄誰就抄誰,朕想抄他李效就要這要那由頭,朕還沒你自由?”永慶帝蹭的站起身來,怒不可遏地道,“你不是想查巫蠱嗎?你不是只認阿嶸嗎?你不是想他從舒華宮出來嗎?
你把李效給朕綁了,抄了!
巫蠱案,李效脫不了干系!”
沈臨毓的呼吸一凝。
事出要有因,他不會給永慶帝白干活,他想要的也就是“巫蠱冤枉了廢太子”這樣的結論。
所以,哪怕是圣意,沒有這句話之前,沈臨毓只會和永慶帝扯一堆大道理。
現在,第一步有了。
沈臨毓又問:“您如何得知?”
巫蠱,是永慶帝制造出來的冤案,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照沈臨毓這些年的觀察,已經永慶帝此刻氣瘋了的樣子,他琢磨著,在今晚上之前,永慶帝應該沒有懷疑過榮王。
羽翼豐滿了的親生、親封的太子都容不下的永慶帝,怎么可能容得下早就野心勃勃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