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薇從廚房里走出來。
一手提著把杌子,一手拎著桶水,走到已經架好的磨刀石旁,人往杌子上一坐,水桶就放在手邊。
往早已經浸潤了的磨刀石上又撒了點水,阿薇取過一把廚刀,熟練地調整角度。
剛磨了兩下,她仿佛才看到院門下糾結又猶豫的陸駿,淡淡喚了聲“舅舅”。
陸駿“哎哎”應著上來前。
走近后,看清阿薇的臉上并沒有過激的情緒,揣度著應該不會一不合就觸霉頭,陸駿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這么多刀,都要磨嗎?”
“是啊,”阿薇一面磨,一面答,“一塊都磨了,順手的事兒。”
陸駿又道:“你們平日都不回來住,這兒小廚房里除了放不壞的香料,也沒有別的菜肉,你磨完了刀要不要試試手?我讓廚房給你送些新鮮的來?”
他記得阿致說過,阿薇心情不好就是磨刀切菜燉肉。
這都順手了,不如另兩樣也一道做了,多管齊下,心中郁氣散得更快。
阿薇閑著也是閑著,道:“也行。”
陸駿懸著的心往下落了幾分。
愿意溝通就是好事,怕的是油鹽不進,問什么懟什么。
“你別怪舅舅多嘴啊,”陸駿在阿薇身邊蹲下來,道,“你母親的性格你最知道了,她歷來強勢,你外祖父都得順著她的脾氣來。
她要說了什么重話,你、你就讓讓她,別往心里去。
畢竟,母女哪有什么隔夜仇,你說是吧?
她、她也就只信你了……”
陸駿絞盡腦汁說著勸和的話,見阿薇磨刀的動作停了下來,一雙明亮的眼睛望著他,他就說不下去了。
明明,勸和不理虧,但他總覺得面對大姐和外甥女時,說什么話都有點不得勁。
矮人一頭。
阿薇卻是恍然大悟:“舅舅以為我和母親吵架了?”
陸駿愣怔:“難道沒有?”
“我怎么可能跟母親吵架,舅舅想哪兒去了,”見陸駿這忐忑萬分還嘴笨勸和的樣子,阿薇不由失笑,“我是真要磨刀。”
陸駿見她不像在說假話,心徹底放了下來。
摸著鼻子“哈哈”干笑兩聲,陸駿連聲道:“這就好,這就好。”
他也不著急走,出去吩咐了人往春暉園里送肉送菜,又轉了回來。
另拎了把杌子在阿薇邊上坐下,聚精會神地看她磨刀。
這是個精細活。
阿薇手穩、也耐心。
陸駿看了會兒就看出狀況來了,又起身從屋子里搬桌子,擺燈點光。
末了,他勸說道:“天黑得快,等下就看不清了,外頭夜里也冷,磨不完的就等明日吧,要不然就燉肉?廚房里不怕暗。”
阿薇應了下來。
陸駿又問:“真別怪舅舅多嘴啊,不是與你母親吵架,那是誰惹你生氣了?我越看越覺得你心里有事。”
阿薇看了他一眼,抿著嘴想了想,才道:“仇人。”
陸駿驚訝:“你還有仇人?”
就大姐和阿薇的脾氣,能被她們稱為仇人的,早就風風火火喊打喊殺了。
但陸駿思來想去,近些時日,他完全沒有聽說她們主動找了誰的麻煩。
文壽伯府,以及被鎮撫司圍了抄了的那些,陸駿一并算到了成昭郡王那頭。
那是郡王爺為了翻巫蠱案做的準備,大姐和阿薇出些力,但和“仇”聯系不上。
阿薇沒有給陸駿解惑,只是輕聲道:“我當然有仇人,我仇人還不少呢。”
陸駿嘆了聲氣。
他沒有不信,只是想不懂而已。
阿薇不想說的事,陸駿知道自己問了也白問,便道:“大姐是有仇報仇的性子,你也隨了她,不過阿薇,雙拳難敵四手,打架就得人多。
你要報仇,別光想著單打獨斗,該叫人就叫人。
舅舅的拳腳說來丟人,但多少能給你撐撐場面,你說是吧?”
阿薇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到底沒把仇家大名說出來“嚇死”他,忍笑說了聲“好”。
叫陸駿這不明不白的一通勸,阿薇的情緒暢快許多。
晚膳謝絕了長輩們的好意,她單獨在春暉園里用了。
等燈油光也不能再磨刀之后,阿薇進了小廚房,開始燉肉。
夜風很涼,灶臺旁依舊暖和。
柴火跳躍,噼里啪啦的聲音能讓人的心境平和。
鍋里的肉塊和湯汁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香氣從蓋子縫隙里鉆出來,時間越久,味道越醇。
沈臨毓就是聞到了這股醇厚的香氣。
約定了明日動手,沈臨毓這一日也沒有閑著。
在御書房外辛辛苦苦跪完,送長公主回府之后,他又做了不少準備,以備不時之需。
而后,被沈臨毓搪塞敷衍了的五皇子妃總算明白發生了什么,急急尋上了長公主府,要見被“扣下”的李崇。
沈臨毓不再“以權謀私”,讓穆呈卿帶了一隊緹騎來,把李崇也提回了鎮撫司,和李巍、榮王爺做鄰居去。
五皇子妃鬧也虧、不鬧也虧,最后聽從沈臨毓的“建議”,進宮搬梁嬪娘娘做救兵。
沒有圣喻,后宮嬪妃不能出宮。
本就因早朝狀況而心急火燎的梁嬪被五皇子妃這么一哭訴,只能求見永慶帝。
永慶帝稍稍平復了下來的情緒、當即又冒上了火。
沈臨毓被叫進了宮。
“鎮撫司查巫蠱案子本就是職責所在。”
“榮王、八殿下的供詞中,五殿下是同謀,鎮撫司請五殿下配合,理所應當。”
“我的確不再掌管鎮撫司,所以我把五殿下交了出去。”
“您放心,我不會去鎮撫司里指手畫腳,他們該怎么查就怎么查,我不會插手。”
“您只是停了我的職,還是說您要下旨不許鎮撫司徹查此案?”
“如此要案,您若堅持不查,也得聽聽幾位老大人的意見,看看如何平息朝野議論。”
“議論也是我今日惹出來的?您要這么說,明日起,我是不是就連早朝都不上了?”
永慶帝沒有斬釘截鐵地給答案。
他又被沈臨毓氣了一次,頭暈眼花,大口喘氣。
沈臨毓一臉愧疚又急切地,給他請了太醫。
太醫急急來了,請脈之后還是先前的意見:保持心情舒暢,千萬不能動氣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