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桓示意小廝牽馬退避……
等車駕停在一側,方才欠身行禮。
“恭喜太子殿下納采大吉。”
“承讓了。”李肇面無表情。
“太子殿下大喜的日子,莫要誤了吉時。”
李桓側身,抬手示意,“殿下請——”
李肇抿緊薄唇:“皇兄有禮!”
聲音隔著車簾傳來,平靜得可怕。
喜樂聲愈發刺耳,馬蹄踏碎滿地薄霜,東宮儀仗浩浩蕩蕩前行……
即將與端王府的馬車交錯的剎那,小昭忽將車簾掀高半尺。
“恭喜殿下……”
李肇轉頭望來。
飛雪撲打在青緞帷幔上,車簾翻飛間,露出裹著素灰禪衣的女子,眉眼似雪地端坐如儀,雙手合十,面容平靜,宛如壁畫里走下的菩薩。
二人隔著人群,相望不相即。
李肇調轉馬頭,儀仗隊繼續前行。
朱漆華蓋轔轔而過,在人群的矚目里,摻著風雪割裂而出的一縷幽香,撲入青帷簾中。
恰似那夜在刑部大牢,被他兇狠地扯入那個滾燙的懷抱時,散發的幽然氣息……
寒風卷著雪粒撲進車內。
薛綏猛地清醒,手中的佛珠突然掉落。
她彎腰去撿,卻發現腿腳發軟,險些栽倒。
“姑娘當心!”小昭急忙扶住她的手肘。
薛綏努力平穩呼吸,不去看小昭眼里的驚惶與心疼。
“沒事。這風雪,吹得人有些發昏。”
儀仗遠去,馬車也慢慢啟程。
直到車隊消失在街角,李肇回頭,才發現手掌已被韁繩勒出血痕。
天大的怒火,也被那聲顫抖的聲線擊敗了。
恍惚間,他好似又看到普濟寺的假山下,風雪漫天,那個蜷縮在石縫里的小女孩,渾身是血,卻平靜又倔強地讓他快走的模樣……
“你快走……他們會打你的……快走……不要讓人看見你……”
“他們是誰?你說出來,我幫你報仇,我保護你。”
“沒有人可以保護我……你不要多管閑事!”
“不識好歹。”
“……”
風裹挾著細雪拍打在臉上,在他臉上凝成冰屑。
從此宮墻深深,隔著萬重紅塵。
一個在熱鬧的儀仗中走向皇權,一個在冷清的馬車上走向庵堂。
終究是錯付了。
馬車駛出城門,顛簸著在雪地上碾出一道道轍痕。
終于在黃昏時分,停在水月庵外。
李桓下馬,親自為薛綏掀開馬車簾。
薛綏裹著灰布斗篷,走下馬車,抬頭望著庵門上方的匾額,眼神澄明似秋水長天。
“平安,我只送你到這里了。”
李桓望著庵門,喉結滾動。
“什么時候想回來了,差人捎個信,我來接你。”
“既已剃發,便再無牽掛。就此長別——”
薛綏后退三步,欠身行禮,素臉上滿是拒絕。
“多謝王爺相送,替我問長姐安好……”
李桓眉頭壓得極低,“她不是很好。每日都在等你消息,身子也憔悴許多,太醫說胎象不穩……”
薛綏看著他欲又止的模樣,心中已然明白。
“往后,我會在水月庵里,每日晨昏三炷香,為長姐和王爺祈福。”
李桓沉默片刻,轉身離去。
“王爺。”薛綏突然喊住他。
李桓停步,薛綏慢慢走上前去,駐足低眉。
“清輝殿里,確實是我換的藥。蕭貴妃死于我手。”
李桓抬眼,望向頭頂盤旋的飛雪:“我知道。”
薛綏盯著他的眼睛,“那王爺為何不趕盡殺絕?”
“看你和李肇痛失所愛,也算解恨……”
李桓自嘲地一笑,將后半句咽回喉間。
“你我從前種種,只當兩不相欠,扯平了。”
薛綏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輕聲道:“那便各自成全。”
“若有來生——”李桓喉結微動,凝視著她霜雪般冷漠的容顏,輕聲道,“愿你我生在尋常人家,春日賞花,冬夜圍爐,不必懂什么家國天下,更不必屈服于宿命樊籬……”
“今生未渡,不盼來世。”
薛綏垂眸避開他灼熱的目光,彎腰告辭。
雪愈發大了,禪房外的老梅被壓彎了枝丫。
她望著漫天素白,示意小昭前去敲門。
庵門“吱呀”打開。
山風掠過,一片銀白的世界,盡顯清寂……
薛綏轉身走向庵門,跨過高高的門檻……
朱雀大街的喜樂聲已然遠去,銀鞍馬上飛揚的男子,也只是一場遙遠的夢境……
她摸出袖中的半塊龍涎香,輕輕丟在庭中的香爐里……
李桓死死盯著她纖弱的背影,直到庵門緩緩關閉,才翻身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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