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許是風大。”
“那我們……當真要去猜燈謎嗎?”
“走吧。那邊的燈樓臺子都擠滿人了。”薛綏深吸一口氣,微微笑道:“聽說今年有從波斯傳來的琉璃燈,剔透得能照見人影。不去看,豈不可惜?”
朱雀街的中心搭著三丈高的燈樓,數百盞走馬燈旋出各樣圖案。
薛綏跟著小昭和如意兩個,從人群里擠了過去……
滿城燈火,如星子傾落,長街如同蜿蜒的銀河。
李肇負手立在高處的飛橋欄檻上,望著薛綏遠去的背影……
郭云容仰頭看他。
“殿下為何總是對薛姐姐這般冷淡?她是很好的人,只是性格清冷的些,瞧上去不好親近……”
李肇眉峰微動,眼底閃過一絲晦澀。
“郭三姑娘,孤今日來,是要與你說件事。”
郭云容心下生出幾分忐忑,不安地露出疑惑。
“殿下請說……”
李肇:“孤不能娶你。”
郭云容瞳孔驟縮,臉色發白,唇瓣微微顫抖。
“為何……”
李肇道:“西疆戰事告急,阿史那親率十萬大軍犯邊,陸將軍八百里加急請援。孤欲請旨前往赤水關督軍作戰,此去,少則一兩年,多則三五年,生死難料,歸期未定,還請姑娘另尋良配,莫要空耗光陰……”
郭云容眼眶通紅,咬著下唇搖頭。
“云容等殿下回來……”
“不必!”李肇抬眸望向漫天燈火,一張俊臉冷凝如霜,“當初與姑娘定親,是孤權宜之計。婚書已焚毀作廢,孤會奏明父皇母后,解除兩家婚約。”
郭云容淚水奪眶而出,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殿下說不要就不要,云容如何面對世人非議……”
“抱歉!”李肇抱拳,朝她重重一揖,“退婚一事,孤會以東宮失德之名對外交代,妥善料理,保全鄭國公府的體面,不會損及姑娘清譽。”
他說罷轉身,廣袖帶起一陣寒風,
細碎燈火在飛橋護欄上流淌,將他的身影拉得孤寂而修長……
郭云容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淚水浸透了衣襟。
“殿下……”
見他愈行愈遠,她心下一橫,鼓起勇氣跑上前去,拽住他的衣袖。
“殿下厭我至此,可是心中另有牽掛?還是云容哪里做得不好,招殿下討厭了?云容不夠善解人意、笨手笨腳,脾性太過急躁……云容可以改,這些都可以改的,云容往后必謹慎行,學做賢良淑德的女子,體貼殿下心意……能不能,能不能再給云容一次機會……”
李肇身形微僵,負在背后的手指微微蜷起。
何其可笑?
他竟在郭云容的臉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些他藏在心底吞咽千遍,卻說不出來的話,從這個姑娘的嘴里抖落出來,一字一句地幫他說了出來,如針刺肺。
他閉了閉眼,拂開郭云容的手。
“你很好,但不是孤要的人。兩相勉強終成傷,何必誤人誤己?”
郭云容仰頭望著他,淚如雨下。
“殿下……”
哽咽聲尚未落下,不遠處的燈樓突然竄起一抹鬼火似的幽藍焰苗,一只只高懸的燈籠突然炸裂,火星濺入人群,沾到衣袖便騰起小火……
尖叫聲此起彼伏。
斷裂的竹架轟然倒塌,滿是刺鼻的焦糊味。
濃煙滾滾中,有人大喊。
“波斯琉璃燈爆了!有人故意灌了硝石,殺人了……”
“救命啊——”
李肇臉色一變,突然越過郭云容,朝燈樓的方向疾步跑了過去,一雙漆黑的眼睛,滿是不加掩飾的慌亂……
遠處的梆子聲,驚破夜空。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人群像無頭蒼蠅般四散奔逃。
亂成一片。
李肇顧不得被火星灼傷的手背,撥開人群闖進去,看見地上掉落的一串佛珠,彎腰拾起,眼底閃過一絲痛楚。
“薛六!”
沒有人回應。
也沒有人停下腳步。
人群推搡間,他撞開幾個慌不擇路的行人,目光瘋了似的尋找。
一張張陌生的臉,俱是驚恐彷徨。
沒有薛綏。
她不在這里……
李肇渾身不覺衣襟被火星燎焦,泥塑木雕般立在原地,失魂落魄。
“太子殿下!”
幾名侍衛圍攏上來護駕,李肇遲緩地回頭。
只見薛綏抱著一個受傷的小女孩站在不遠處的巷口,斗篷上沾著煙灰,隔著人群與他對視。
腰背挺直,眉目疏離,像一株經霜的墨竹。
夜風忽起掠過燈市,吹開她斗篷的兜帽……
李肇看見她光潔白凈的發頂,喉結微微滾動,剛要邁步,郭云容擠開人郡,哭著撲過來。
“殿下可傷著了……”
李肇皺眉避開她的觸碰,目光仍落在薛綏離開的方向,不著痕跡地將佛珠塞入懷里。
“我沒事。”
郭云容望著他眼底翻涌的戾氣,與方才立在飛橋上的樣子渾然不同。
他眼底有一抹光,如同燃燒起來的烈焰,卻不是為她而炙。
“殿下。”郭云容忽然心如刀割,近乎急切地保證,“方才的話云容細思過了,云容會等您回來,無論多少年……”
“孤意已決!”李肇拂袖轉身,便見侍衛走了過來。
郭云容怔在原地,指尖攥緊帕子至發白。
每年燈市,官府都會提前布防巡邏,抽調衙役維持秩序,燈市發生這樣的事情很是不同尋常,五城兵馬司很快趕來,火勢也漸漸被控制。
關涯左右環顧,快步湊近李肇,拱了拱手。
“啟稟殿下……”
他看了一眼李肇身側的郭云容,沒有繼續說下去。
郭云容知趣地抹了抹眼淚,得體地福身。
“云容先行告退,殿下萬望珍重。”
李肇點點頭,垂眸掩去鋒芒,同關涯走到街角暗處。
“查得如何?”
關涯拱手:“回殿下,縱火者割斷燈繩,用磷粉引燃火勢,燈籠架下遺落一柄西茲狼衛的彎刀。元蒼已帶人循血跡追緝,想必今夜便能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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