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低低喚她,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脆弱。
“孤要走了。”
薛綏一怔,視線撞入他眼底未化的戲謔。
“小娘子別這么兇。”
李肇低頭,輕吻落在她光潔的額頭,胡茬麻麻地蹭過她的皮膚。
她聽見男人悶在胸腔里的聲音:“三日后孤要赴赤水關督戰,若得勝歸來……孤用軍功作聘,十里紅妝娶你。若戰死……”
他頓了頓,嘴唇蹭過她耳垂軟肉。
“若戰死,那你就對著孤的牌位,念一輩子的經吧……”
他眼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看得薛綏想笑。
李肇此人真是別扭!
說起軟話來,也毫不吃虧。
沒有半點柔情蜜意,還生硬得要命。
“想讓我當一輩子姑子?也好——”
她思忖著應聲,抬手推向他肩膀,卻在觸到他后頸的傷痕時,燙手般縮回。
“傷口沒化膿吧?”
“死不了。”
“算我多事……”薛綏沉下臉。
“惱了?”李肇低笑出聲,抬手想揉她腦袋,卻因鞭傷動作一頓,然后寵聲哄她:“那你重新問一次?孤重新回答?”
“真是欠你的……”
薛綏用力抽回手,踢開腳邊的蒲團,眼尾泛紅卻不肯看他。
“殿下出征在即,又非要討句軟話,那我便破戒一次,讓人備些小菜,溫上美酒,為殿下餞行……”
李肇嘴角微揚,露出一抹極淡的笑。
“那孤——便承你美意。”
真是好哄!
屏風后,來福縮著脖子在心里嘀咕。
堂堂太子殿下,三兩語就被人哄得快要漾出蜜來,恨不得對人家搖幾下尾巴……
片刻后,熱氣騰騰的木案擺上。
裝著青梅酒的陶壇,放在炭爐邊。
啵的一聲!
薛綏親手開了泥封。
銅壺煨著的酒咕嘟咕嘟冒著細泡,酒香混著炭火氣彌漫開來。
兩人相對而坐,氣氛微妙得像融化的春雪,繾綣、曖昧。
此番情景,倒像是尋常人家的愛侶餞別,滿是暖意不舍。
薛綏舉起青瓷盞,酒氣氤氳在她眼底,倒映著炭火紅彤彤的光,格外瀲滟……
“愿殿下旗開得勝,早日得勝還朝!”
“好。凱旋時,你再煮酒相候!”
李肇眸光流轉,說著便要舉杯……
不料薛綏握緊半涼的酒盞,仰頭含住酒液,突然揪住他的領口吻上去。
李肇微微瞪大眼,喉結狠狠滾動——
酒液入喉,懷中突然撞進溫軟身軀……
薛綏的唇比梅上的積雪還涼。
他下意識咽下去,忽然感到腹內一陣躁動,瞳孔驟縮。
“你給我喝了什么?”
“解藥在酒里。”她指尖點在他突跳的頸脈上,那里的皮膚燙得驚人,她聲音發顫,眼角也紅了一圈。
“我猜殿下不肯正經服藥,所以多留了個心眼……對了,方才沒有告訴殿下。這解藥,需兩人同飲才有效。”
“薛平安,你又騙孤!”李肇氣惱地瞪著她,眼底赤紅如受傷的困獸,咬牙切齒。
“你這女子……你這女子……”
氣恨罷,他伸手入喉。
喉間涌上的濃烈腥甜,卻沒有咳吐出來。
李肇氣急敗壞,“當初幽篁居毛遂自薦是騙,百花宴上引我種蠱是騙,刑部大牢咳血病發是騙,如今連訣別酒都摻著算計……薛平安,你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薛綏不語。
默默將佛珠套回手腕。
她清楚,情絲蠱發作時蝕骨焚心,九生一死。
推開李肇,是她對于當初的恩情,最好的回報。
“殿下,你我緣盡至此,各自安好。”
“這等美事,輪得到你做主?”李肇扣住她下頜,眼神驟冷如冰。
“不是說好的,解了蠱便不再欠你什么……”
“孤不準!不要癡心妄想了。”李肇啞聲冷笑,一把拽住她手腕,指腹擦過她掌心,慢慢環住后腰將人拉近,又輕輕吻在她的額頭,軟了語氣。
“平安,等孤回來,為孤綰發吧?”
薛綏鼻尖一酸。
莫名地,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她方才想起忘了問玉衡師姐,情絲蠱的解藥服下去,要多久才能見效——
要多久,李肇才不會如此發癲……
這夜,李肇是頂著風雪離開的。
斥候來報,糧草輜重遭劫,軍情危急,應即刻入營點兵出發。
他不得不離開,也沒有回頭,更沒有同她多說一個字,人與馬在雪光中映著寒芒,仿佛融成一把割裂風雪的長刀,隱沒在漫天飛絮里……
薛綏立在廊下,任雪花落滿肩頭。
終是化作唇邊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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