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昭帝冷笑一聲,“公道?”
他逼視著李肇,目光陡然銳利。
“你想要這大梁的天下照著你的公道行事,那便只能將朕苦心維持的朝堂規制徹底打破。將擋在你東宮儲君之路上的所有人——無論忠奸賢愚,一網打盡!方可如愿!”
最后一句,是誅心之詞。
是足以將年輕的儲君,置于萬劫不復的指控……
寒意彌漫開來,幾乎凍結了空氣。
李肇直視著御榻上的皇帝,眸光如炬,神情肅穆凜然。
“父皇!兒臣斗膽直:舊陵沼二十萬英魂,需要公道。邊關浴血、糧餉被貪的將士,需要公道。被權貴蠹蟲盤剝、苦不堪的黎民百姓,需要公道。大梁朗朗乾坤,煌煌法度,更需要公道。此公道,不在兒臣手中,而在父皇!在朝廷法度!在煌煌青史!”
他的聲音并不激昂,卻如同洪鐘……
在寂靜的暖閣內,慢慢回蕩。
“至于兒臣之心,天地日月,皆可為鑒!何來有人擋路一說?”
李肇的唇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種睥睨般的傲然。
一字一句,如同宣告。
“兒臣腳下的路,是父皇所賜。早已鋪陳于朝野。何須兒臣刻意去清掃?父皇應當明白,只有得不到的人,才會心術不正,覬覦皇權。兒臣行得正坐得端,何懼人?”
崇昭帝身軀狠狠一震。
雙眼渾濁地盯著跪立的兒子。
這份氣魄……
這份坦蕩和自信……
多像曾經的他。
一股巨大的疲憊席卷而來……
崇昭帝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氣,緩緩地閉上雙眼……
半晌,才咳嗽著朝他擺了擺手。
“你……且退下吧。容朕……想想。”
“是,兒臣告退。父皇保重龍體。”
李肇再次一禮,動作干凈利落地轉身離去。
殿門沉重地合攏。
暖閣內只剩燭火搖曳,寂靜無聲。
王承喜悄無聲息地進來,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盞溫熱的參茶。
“太子殿下已出了紫宸殿……”
“陛下今兒個咳得厲害,喝點參茶,潤潤喉吧……”
崇昭帝沒有說話,只是閉著雙眼,胸口起伏不定。
過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他才緩慢地睜開眼,顫抖著雙手,從御榻的暗格里,摸索出一個明黃色的卷軸。
沉甸甸的卷軸放在榻上。
玉質的軸頭冰冷,系著明黃的絲絳。
在燭火下,泛著一種內斂而刺目的光。
王承喜見此,瞳孔幾不可察地一縮。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他也能感受到卷軸上散發的氣息……
死亡般的,冰冷。
崇昭帝聲音沙啞,仿佛用盡了力氣,每一個字都輕飄飄的,卻又重若千鈞:
“這一紙廢儲詔書,朕已秘存十載,事到如今,卻不知當不當打開。”
明黃的卷軸,在掌心簌簌。
他暗沉的眼窩,深得如同古井一般。
“王承喜,你來告訴朕,太子是大梁社稷的根基,還是動搖國本的禍胎?”
王承喜嚇得臉色煞白,撲嗵一聲跪下。
“陛下,老奴不敢妄……”
暖閣內寂靜無聲。
炭火都仿佛停止了燃燒。
窗外的寒風,呼嘯著席卷過森嚴的宮城,發出嗚嗚的悲鳴,如同萬千冤魂在哭訴,扭曲、拉長,透過厚重的殿門鉆進來,仿佛在為一場無聲而慘烈的天家傾軋,奏響蒼涼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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