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綏緩緩抬起頭。
雙手合十置于胸前,動作沒有慌亂。
“阿彌陀佛。娘娘慎,貧尼等惶恐。”
她語氣恭順,態度也無可挑剔,一雙眼眸清凌凌地盯住蕭晴兒,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深不見底。
“圣水乃皇家供奉,佛前器物,豈容污褻瀆?”
蕭晴兒尖聲哭叫,掙扎著,用盡力氣指向薛綏。
“你這毒婦。本宮的孩兒保不住了,是你……薛六,一定是你……還有你……”
她又望向靜立在側的圖雅,“靜昭儀常日里便在含章殿,日日念那些胡天胡地的經文,不是在行魘鎮詛咒之事,又是什么?”
綠萼立刻幫腔,“是啊,奴婢也看得清清楚楚。慧明師太分明是故意失手……還有妙真師父,方才誦經時就眼神飄忽,定是心懷不軌。”
蕭晴兒聞聲更是涕淚橫流:“薛六,縱是我們年幼時有什么恩怨,那也不該禍及子嗣。你為何要懷恨在心,害我腹中龍種……”
薛綏站在原地。
光潔的額角和清瘦蒼白的臉頰,異常沉靜。
“娘娘此差矣。貧尼早已斬斷塵緣,與娘娘何來舊怨?水月庵奉命為皇家祈福,從入宮伊始,便受內侍宮人逐寸搜檢,如何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你狡辯!”綠萼仿若氣急,“娘娘,婢子親眼看到,法會開始前,妙真師父與靜昭儀私語良久,定是她們暗中勾結,圖謀不軌……”
薛綏笑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她沒有去看那一地的碎片,目光平靜地越過驚慌失措的人群,越過故作姿態的蕭晴兒,直直投向角落里的圖雅。
“靜昭儀在此,麗妃娘娘何不親自問問,貧尼與她,可有過半句逾矩之?”
圖雅臉上仍然覆著一層輕紗,只露出一雙沉靜如井的眼眸。
在一群妃嬪中,她顯得格格不入。
面對蕭晴兒的指控和滿殿驚疑的目光,連睫毛都未曾顫動一下,仿佛天塌下來,也與她毫無干系。
“誦經時臣妾未曾側目,不曾留意旁人動向。對麗妃腹中胎兒,更無閑心猜度。”
她的聲音透過面紗傳來,平淡無波。
旁觀的謝皇后,只覺得頭痛欲裂,強打精神。
“都少說兩句!當務之急是麗妃腹中的胎兒!太醫呢?快傳太醫!”
“皇后。此事關乎皇嗣,不可輕忽。”承慶太后忽地開口。
她的聲音,帶著雷霆般的威儀,在殿宇中回蕩。
“來人,即刻封殿。水月庵一干人等,涉嫌謀害皇嗣,給哀家拿下,仔細搜查。哀家倒要看看,是誰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行此惡事……”
“是。”
一群心腹內侍立刻圍了上來。
殿內氣氛緊繃,殺機四溢。
“且慢。”
一個清冷的聲音,如同寒泉擊玉,驀地從殿門口傳來。
眾人愕然望去。
寶華殿那扇巨大的、半開著的朱漆殿門外,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
玄色錦袍,墨狐大氅。
太子肇面覆寒霜,姿容俊美。
寒瞳所及之處,滿殿的喧囂被瞬間斬斷。
“法會祈福本為禳災納祥,何故刀兵相向?”
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天然的威壓。
承慶太后眉頭緊蹙:“圣物碎裂,麗妃見紅,疑是水月庵與靜昭儀勾結謀害皇嗣,哀家正要徹查。太子,你不在東宮監國理政,因何到此。”
“回皇祖母話,父皇心中掛念法會,特差我來看看。”
李肇說著,一步步踏入殿內。
靴底踏過金磚,頎長身影帶來的壓迫感,讓幾個內侍不由自主地退后……
“太子殿下來得正好。”蕭晴兒眼圈瞬間紅了,柔弱又委屈地喚道:“這些妖尼……毀壞圣物,詛咒皇嗣,其心可誅,請殿下為我腹中孩兒做主……”
殿內竊竊私語。
“麗妃娘娘懷的可是龍裔金枝,這妖尼竟敢……”
“水月庵怎容得下這等包藏禍心之人?”
“定要嚴懲!否則皇家威嚴何在?”
聲浪漸起,矛頭直指水月庵。
殿內佛像寶相莊嚴,眼眸仿佛也帶上了冰冷的審判。
李肇沒有表態。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看著殿內的狼藉和薛綏。
目光膠著,是難以喻的幽深。
“皇祖母,單憑玉瓶碎裂和麗妃腹痛見紅,就斷詛咒和下毒,是否之過早?麗妃娘娘,指證水月庵,又可有實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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