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目光。一字一字掃過那冰冷的字句,又恍惚看見那個殺伐果決的先帝——她的丈夫。
他當年力排眾議,便是看上了這個太孫。
從前,他總是對的。
人都死了,她也總是拗不過他……
她沒有選擇。
這個孫兒,比他皇祖更狠,更懂得拿捏人心。
“拿印來。”
承慶太后的聲音干澀沙啞,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崔尚宮捧著慈安殿的寶印走進來,步履沉重。
李肇親自蘸了朱砂,道:“皇祖母,請。”
鮮紅的印泥,重重落在明黃的絹帛之上。
鳳印落定。
“謝皇祖母成全。”李肇收起詔書,語氣里聽不出喜怒。
太后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渾濁的眼眶里,無聲濕潤。
這印落下,她苦心維系的一切,都將徹底傾覆。
“皇祖母深明大義,三皇兄之事,孫兒自會酌情處置,必不使皇祖母憂心。”
說罷,李肇揚聲。
“來人,送皇祖母回宮安歇。”
承慶太后起身,腳步不穩地向外走去,走到殿門時突然回頭。
“你以為這樣就能高枕無憂了?哀家倒要看看,你當不當得起這監國大任!”
李肇微微欠身,含笑不語。
直到承慶太后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方才斂去神色,眼底一片寒芒。
“殿下,可要再收緊防務……”
“不必。”李肇坐回案后,重新翻開奏折,朱筆落下,字跡遒勁。
“按詔行事,明發天下。曉諭百官萬民。”
“是!”關涯肅然領命,轉身大步離去。
甲胄鏗鏘,回蕩在空曠的大殿。
李肇徐徐抬頭,望著梁上盤旋的金龍。
龍鱗的寒光,仿佛凝結著數百年王朝更迭的血色——
從開國皇帝馬踏河山的鐵蹄,到先皇剪除權臣的刀光,再到此刻案上的監國詔書。
歷代君王坐著刀尖上的龍椅,想來便是此番滋味兒……
這皇朝重器,從來殷紅如血。
正如他筆間的朱砂,落筆時是權柄,干透后是史書上再也擦不去的烙印。
慈安殿的燭火徹夜未熄。
承慶太后將自己關在佛堂里,對著鎏金佛像枯坐了三個時辰。檀香裊裊,非但未能驅散她心頭的挫敗,反倒讓她胸中那股無處發泄的怒火,越燒越旺。
“老祖宗,薛府大夫人來了。”
崔尚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承慶太后緩緩睜開眼:“讓她進來。”
傅氏匆匆入殿,規規矩矩地行了禮,臉上帶著慣有的恭謹。
“妾身傅氏,叩請太后娘娘萬福金安……”
“你可知罪?”太后劈頭蓋臉地質問。
傅氏一怔。
她是薛慶治的正室,出身永定侯府,深諳權貴傾軋之道,平日里最是懂得揣摩上意。聞聲,立刻伏地叩首。
“妾身愚鈍,不知何處開罪了老祖宗?還請老祖宗明示。”
“哼。”承慶太后冷笑,手指猛地指向她。
“你薛家養了個好女兒!狐媚惑上,攪得宮中不寧……你身為嫡母,治家不嚴,管教無方,縱容此婢興風作浪,還敢說不知罪?”
傅氏的身子抖了抖,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求老祖宗體恤妾身的難處……那丫頭自打回府就邪性得很,心思深沉,防范得滴水不漏,連她生母雪姬的院子都很少踏足……妾身便是想管教,也無從下手,反被她拿捏……”
“廢物!連個庶女都拿捏不住,哀家要你何用?”
承慶太后厲聲呵斥,胸中積壓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
“既然拿捏不了,那便送她去該去的地方吧。”
傅氏驚得抬眼怔忡。
承慶太后看著她,“聽著,哀家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絕不能讓那個賤婢稱心如意。她若得了風光,便是你傅家滿門的禍事……更是哀家心頭的一根刺!”
她一字一頓,眼神仿若藏毒。
李肇逼她至此,定要付出代價!
她不好受,那她便讓李肇更難受……
十倍,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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