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慷慨解囊,氣氛驟然火熱。
方才那士子眼睛發亮,拱手一揖,清了清嗓子便道:
“綠荷搖曳舞清波,粉蕊含情映日和。葉底魚兒嬉戲處,滿池秀色韻成歌。”
說罷,贏得一片贊聲。
眾人紛紛夸贊,說他詩句筆觸細膩。
當即有人提筆著墨,將詩句寫下來懸掛事先備好的竹屏上,供人觀讀。
“碧葉擁花嬌欲語,清波照影韻如弦。”
“粉荷半掩藏幽夢,綠傘輕搖弄晚煙。”
妙句不斷。
男賓席上熱鬧非凡,眾人或高聲吟誦,或拊掌稱贊……
竹屏上的詩,越來越多。
因有姑娘在場,不免添了些旖旎風情,多有溫柔繾綣之意。
女賓這邊,姑娘們卻一個個羞澀靦腆,沒有人出聲。
雨絲垂落,比方才大了許多,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珠玉之聲,更襯得此處安靜。
薛月盈突然起身,蓮步輕移走到竹簾邊,嬌聲說道:
“妾身不才,偶得幾句,還望諸位殿下和公子不吝賜教——”
小竹樓當即安靜下來。
薛月盈款款福身,一幅翠色的裙裾在竹簾后若隱若現。
她刻意擺好姿態,男賓席剛好能望見一個曼妙的側影輪廓……
一句句,便如珠玉落盤。
“翠葉低垂掩粉妝,荷心含露淚幾行。清波照影無人顧,空守幽池怨夜長。”
詩里,頗有一股閨怨。
借荷吟人,仿佛在說她空有美貌才華,卻無人賞識疼愛,無比凄涼。
說罷便有人寫出題幅,懸掛在竹簾那端。
“顧少夫人這首《荷怨》,當真婉約動人。”
“不錯,不錯!”
“女中才俊!”
有士子夸贊,薛月盈微微一笑,客氣幾句,回到席上坐好。掃一眼眾女,最后目光落在薛綏的臉上,帶著一絲挑釁。
“六妹妹,可會作詩?”
薛綏不緊不慢地回道:“我未曾作過詩。”
薛月盈記得薛六剛回府時說過,識字都是繡娘教的,并不曾讀什么書。
會一點藥理,想必也是市井巷間聽來的。
正兒八經論詩,那不是人人都會……
“妹妹莫要謙虛,不過湊個熱鬧,隨意說幾句便是。”
薛月盈嘴上討著笑,實則想讓薛六在眾人面前出丑。
以便讓端王殿下看仔細,鄉野丫頭,終究難登大雅之堂。
薛綏神色平靜,“顧少夫人何必為難我?”
“不為難。”薛月盈笑道:“眾所周知六妹妹是鄉野里長大的人,詩做得不好,也無人笑話……大姐姐,你說呢?”
薛月沉笑道:“那六妹妹便隨性吟幾句,只當湊個趣。”
八姑娘和九姑娘也都笑了起來。
“是呢是呢。”
“六姐姐說蓮子說得頭頭是道,想必作詩也不為難。”
薛綏好似聽不出她們的諷刺,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我便學顧少夫人,來一首?”
霎時,滿座噤聲。
薛綏輕輕轉動著手中的團扇,眉眼低垂,似在思索。
半晌才慢慢起身,走到竹簾前,薄紗披帛滑落肩頭,玉頸微揚,在滿室荷香里竟有一種清冷出塵的美。
“芙蕖本應守清塘,怎奈污泥沁暗香。珠胎暗結情難正——”
“你!”薛月盈驀地起身,慌得把手上的茶盞都掀翻了。
水淌下來,濕了她的裙角……
在滿座注視中,薛綏微微一笑,慢慢念出結句。
“空負高潔笑柄長。”
此句一出,全場驟靜。
她忽地回眸,朝薛月盈一笑。
“顧少夫人以為,詩句如何?”
誰都聽得出,薛綏在諷刺薛月盈。
且不說詩做得好不好,單論詩里的意思,也足夠讓薛四無地自容。
半晌沒有人說話。
直到席間傳來一道帶笑的叫好聲。
是李肇。
他道:“平安夫人此句,不僅贊了荷的高潔品性,也將行止不端等污穢之事鞭撻得淋漓盡致。借荷諷世,更展風骨,實乃上等佳作。”
李桓微微一沉,就見太子起身,走向竹簾。
“今日彩頭,當屬平安夫人。”
薛月盈的臉色極是難看,微微咬著下唇。
在一陣陣笑聲里,默默紅了眼睛。
詩會的局是李桓攢的,彩頭也是他出的,太子一句話便定下勝負。
這不是以太子之尊壓人一頭,故意讓李桓上不來臺嗎?
所有人都屏氣斂息。
唯有李桓微微一笑,“太子殿下,詩會未完,猶過早……”
李肇抬了抬手,望向天際,幾縷飄來的雨絲落在他指尖,微微一捻。
“雨大了,興致全無。皇兄繼續,孤便不奉陪了。”
太子中途離席,流觴詩會還有什么意思?
在座的都知太子隨性,可也沒想到他會如此隨性,說走就走。壞了旁人的興致,他也絲毫不以為意,倒是符合太子一貫驕狂的作風。
眾人面面相覷,臉上都露出尷尬之色。
“太子殿下!”李桓突然開口,叫住他。
“暴雨將至,今日只怕要留客在此了。詩會明日可再續,此刻酒足飯飽,不如我陪殿下手談幾局,以解山中寂寥?”
簾外的雨越來越大,落在荷塘,泛起一股腥膻的氣息。
薛綏朝竹簾看去,正對上李肇的目光。
恰有山風拂過,卷起竹檐的銅鈴,叮叮當當的聲音里,只見他微微一笑。
“孤愿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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