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在一旁,挑起窗帷。
屋外青山疊翠,綠樹成蔭。
“姑娘,您瞧,這天兒可真好,看著就讓人歡喜。”
如意什么都不知情,笑得眼睛都彎出了月芽兒。
錦書端來溫水,遞到薛綏的手邊,低聲道:“夫人,王妃派人送來不少賞賜,說是犒勞夫人,昨夜里侍候殿下有功……”
薛綏聽了,悶悶把茶盞放下。
“王妃心里不痛快,也放不下那些體面。”
話還在嘴邊繞著,就聽見一聲尖銳的尖叫,直直劃破別苑的寧靜。
“荷池里……女尸……快……”
“荷池里發現一具女尸!”
“有人淹死了。”
“快來人啦!”
緊接著,外間的回廊上,急促的腳步聲密密麻麻地傳來,好似密集的鼓點,敲得人心慌。
薛綏臉上的笑容瞬間就沒了,心里頭滲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就像有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了她的心,“砰砰”跳著,仿佛要掙脫胸膛跑出來……
她看向錦書,神色急切。
“錦書,你快去瞧瞧。”
錦書趕忙應了一聲,匆匆忙忙就出去了。
薛綏哪還有心思梳妝打扮?
她在屋子里來回踱步,腳步急促又慌亂。
她的眼睛望向屋檐——
雨水順著瓦溝,一滴一滴地滑落。
竹樓的檐角上,風鈴被風一吹,“叮咚叮咚”地響個不停,那聲音雜亂無章,在薛綏聽來,就像一道催命的符咒,攪得她片刻不得安寧。
沒多一會兒,錦書回來了,將一方素帕遞上。
染血的素帕上,歪斜的鶴振翅欲飛。
那是巧兒臨終前匆忙繡下的,針腳粗糙,心意卻濃。
錦書的聲音帶著哭腔,“鶴歸舊陵沼,不染人間泥。巧兒是心甘情愿赴這必死之局的——”
哽咽一聲,她才接著道:“幫夫人擺脫嫌疑,徹底把薛月盈釘在那恥辱柱上,巧兒做出這樣的選擇,也是心甘情愿……”
只有死去的人,才能把秘密永遠守住。
李桓審訊她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她活著,便是姑娘的隱患。
這是巧兒盡忠的方式。
錦書理解巧兒。
要是有一天,同樣的事落到自己頭上,她不一定能熬得住嚴刑拷打,所以也會像巧兒一樣,為免熬不住,不如一死了之,為姑娘豁出去。
“姑娘,別難過,巧兒的心思,我再明白不過,她這么做,心里頭是歡喜的,能為姑娘出份力,死也值當……”
錦書安撫薛綏,聲音很輕很溫柔。
薛綏靜靜坐在榻上,指尖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
一直顫到心上。
當年,巧兒把雙目失明、重病殘疾的姐姐托付給她,還把襁褓里的幼弟也一并塞到她懷里,滿臉堅定的樣子,仿佛就在眼前。
“請姑娘大恩大德,救我姐弟性命,往后,巧兒就是做牛做馬,也會報答姑娘的恩情,哪怕把命搭進去,也絕不含糊……”
錦書道:“那時候巧兒的姐姐,被薛四姑娘折磨成那般樣子,她心底有多痛恨,對姑娘就有多感激。這些年,她一直都念叨著要報答姑娘。如今,她了卻心愿,想來是沒有什么遺憾了。”
薛綏緩緩閉上眼睛,嘴唇沒一點血色,臉白得像紙一樣。
她很難不難受。
剛回薛府時,她便讓錦書把巧兒找來,聽到她的托付,巧兒滿臉是笑,眼睛堅定得如有堅冰。
“姑娘,巧兒愿做您手中最鋒利的刀。”
錦書瞧著薛綏這般難過,又勸道:“姑娘,這世間的事,都有定數。您可千萬別太傷心,不然她也會走得不安心的。”
薛綏用力點點頭,強忍著心底翻涌的悲痛,聲音沙啞。
“其實,這并非必死之局,她再忍一忍,用不著走這一步……”
錦書道:“她不想讓姑娘不安心。”
薛綏喉頭一硬,就像被什么東西哽住了,半晌才閉上眼睛。
“你傳信給搖光師兄,讓他務必把巧兒的家人安頓好,可千萬別委屈了他們。”
錦書應了一聲,扭過頭去,眼淚忍不住就掉了下來。
舊陵沼有太多像巧兒這樣的人。
她們普普通通,又堅韌不拔。他們都曾是可憐人,為了活下去,一直苦苦掙扎。機緣巧合之下,他們和舊陵沼綁在了一起,然后拼了命地把自己打磨成一把利刃,打磨得鋒利無比,然后在舊陵沼有需要時,毫無保留地奉獻出去,只為了守護心中那份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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