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頓,喉頭微啞。
文嘉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此去赤水關,末將必全力以赴。”陸佑安深吸一口氣,摩挲著腰間佩劍,壓低聲音,“殿下且放寬心,末將定將妞妞全須全尾地帶回來,哪怕拼盡性命,也在所不惜……”
文嘉心中一暖。
這男子重情重義,赤膽忠心,原是一個可以托付的對象,可想到二人身份尷尬,早已沒有相守一生的可能,不禁又有些黯然。
“此去兇險,陸將軍務必保重。我在上京,等你平安歸來。”
陸佑安喉頭一滾。
滿腔情愫,到底是說不出口。
忽然憶及文嘉公主出嫁時,那大紅的嫁衣掠過雪地,紅蓋頭的流蘇晃蕩在他的眼前,看著她登上花轎,他喉頭輾轉千百,到底沒有出聲挽留……
誰知轉眼,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陸佑安低頭拱手,目光落在他的劍穗上。
“末將定不辱命。”
他再次鄭重行禮,咽下萬語千,只剩二字。
“告辭!”
文嘉眼眶泛紅,“將軍一路珍重,恕文嘉不遠送了。”
“公主珍重。”陸佑安聲音低沉,目光掠過文嘉腕間的檀木鐲子——那是婉昭儀留下來的,心中一陣刺痛。
突然回轉兩步,猛地攥住她冰涼的手,將一個捏得汗濕的玉佩,緊張地塞到文嘉的手上,掌心里的溫度,燙得好似燒紅的炭。
“公主,等臣立功回來。臣若回不來,這便留給你當個念想……”
他說罷,如釋重負地一笑,壓在心頭許久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地——祖母留給嫡孫媳婦的玉佩,輾轉多年,總算送了出去。
可他又很是忐忑,生怕文嘉拒絕,于是收回手便慌亂轉身,走得又快又急。
等文嘉回過神來,他的身影已消失在眼前。
“珍重……”
文嘉眼底水光瀲滟,喃喃著背轉身,沒有讓冬序看到她眼底浮起的淚霧,只抿著唇輕輕一笑。
“回屋吧。”
冬序應是。
瞥眼時,見公主珍而重之地將玉佩的紅繩纏在手腕上,翠色欲滴,煞是好看,仿佛它原本就該長在這里一般。
公主府。
平樂得到陸佑安出征的消息,又聽說他去見了文嘉,還將那承載心意的玉佩相贈,不由妒火中燒,將茶盞砰砰砸落在地……
“好一對狗男女!簡直不知廉恥!”
丫頭垂首斂袖立在側,不敢多。
平樂忽地冷冷轉頭,“你即刻去陸府,告訴駙馬,就說我要見孩子。出征之前,務必把孩子送回本宮府上,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
丫頭很是猶豫。
平樂柳眉倒豎,幽暗的眼仿佛帶著淬毒的恨。
“作死的小蹄子,還不快去……”
丫頭被罵得肩膀緊繃,低下頭抹著眼淚便退下去了。
身后的珊瑚珠簾,輕輕響動。
顧介慢慢進來,身姿修長,若青松負雪,自有一股俊朗之氣。
“公主何必大動肝火?”
平樂扭頭,冷冷地看著他,沖他發脾氣。
“為何這時才來?”
顧介賠著笑,看平樂的裙裾拂過織金絨毯,往茶湯里加了兩勺桂花蜜,目光微微一沉,聲音又放軟了幾分。
“薛家要嫁女,我母親要去寶翠坊采辦賀禮,讓我作陪,一時脫不開身……”
“賀禮?”平樂挑眉。
想到薛府那個莽撞的庶出丫頭,要嫁到鄭國公府,跟薛照軒那個窩囊廢配成一對,平樂饒有興趣地嗤笑一聲。
“話說,郭照懷有多久沒有露面了?”
自從薛六回京,平樂反復被禁足,女人社的雅集也幾乎停擺,以前那一群交好的發小,也各自有各自的差事,便漸漸疏遠,不再像以前那樣,圍在平樂身邊。
他道:“郭兄如今去了兵部任職,又適逢西茲來犯,邊關告急,想來是公務繁忙,抽不開身……”
“哼,借口罷了。”平樂冷哼一聲。
“我看他就是見風使舵的小人。以為本公主失勢好欺,想與我劃清界限……”
她逼近兩步,朝顧介挑眉。
“這些日子我細細想過,倒是慢慢想通了。從前,是我的錯。”
顧介瞳孔微縮,“公主何出此?”
“錯在小看薛六,也太小看了文嘉那個寡婦……”平樂瞇起眼睛,抬高下巴望著顧介,一根涂滿蔻丹的手指,在他的臉上輕輕劃過,目光里,泛著一股妖異的紅。
“好在來日方長。不急,本宮慢慢陪她們玩,這回要好好算計……”
顧介被她觸及的肌膚微微發冷,不由打了個寒噤。眼前明明是一張嬌俏艷麗的臉,卻好似青面獠牙的惡鬼,露出森森白牙……
不待他開口,銅鏡里忽然映出平樂詭異的笑。
她指尖劃過顧介喉結,聲音低冷,“說來,郭照懷那個廢物,也不是全然無用……”
爐上水沸聲驟起。
顧介后退半步,掌心微汗。
“殿下意欲何為?”
平樂淺笑:“最毒的餌,是人心。薛六用的便是這一招。我何不將計就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端王府內,蘭芷院一片冷清。
張氏剛把藥碗推到一邊,帕子掩著唇咳嗽兩聲,丫頭翠枝便掀簾進來,匆匆福身。
“娘娘,是老爺托人捎來的家書……”
張側妃展開信,屏息凝神地瞧了幾行,指尖忍不住顫抖。
信上字跡凌亂潦草,卻明明白白地寫著:“天剛見亮,太子便派人包圍張府……務必請端王出面,搭救你兄長……”
“瘋了嗎……他竟敢勾結西茲人!”
張側妃猛地扣緊家書,指甲幾乎嵌進肉中。
她早知兄長貪財,卻不料這蠢貨竟敢私通外敵,若真讓太子坐實了罪名,莫說張家滿門,便是她這個王府側妃也得跟著陪葬……
張氏一把推開伺候的丫鬟,連外衫都顧不得披上,便踉蹌著朝王府正房小跑而去。
薛綏便是這時踏入的端王府大門。
既然“端王有恙”,她這個平安夫人自然不能怠慢。
小昭,如意和錦書幾個,拎著藥箱,簇擁著薛綏,腳步匆匆地回府。
門房說,王妃在王爺屋里侍疾,薛綏沒有猶豫,穿過回廊,徑直往李桓居住的正院而去。
尚在外間,便聽見張氏哭哭啼啼的聲音。
“王爺,看在妾身的份上,救救妾身的兄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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