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帳外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甲葉碰撞的鏗鏘聲響,一名斥候掀簾疾入。
“啟稟太子殿下——”
他單膝跪地,雙手舉過頭頂,呈上一方火漆封緘的銅管。
“京畿驛卒快馬連遞,八百里加急,陛下有旨……”
帳內空氣霎時凝固。
李肇解下腰間佩刀隨手擱在案上,起身時,玄甲發出冷硬的輕響。
“臣李肇領旨。”
他接過銅管拆開封漆,展開明黃圣旨。
當目光落在那一句“太子乃國之儲君,當以玉體康和為重”上,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冷峭。
“著太子肇即刻交還西疆軍務,由征西將軍陸佑安與隴西節度使共同署理,早日啟程,還朝述職,靜心養傷。欽此。”
李肇將卷軸擲于案上。
火漆的碎屑散落在輿圖的邊角。
大帳里,無人出聲。
這已經是朝廷來的第三道旨意了。
無一例外,是皇帝圣諭,著太子還京。
戰事尚未平歇,但困局已解,大梁軍威正盛,便急不可耐地要收兵權。
說難聽點,不就是卸磨殺驢嗎?
來福和俞千山都是李肇心腹。
二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憤懣與擔憂。
李肇沒有說話。
他走到帳口掀開帷幔,望著遠處烽煙漸息的戈壁,久久佇立。
落日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玄甲在余暉中泛著冷冽的光……
“殿下,圣意催返,您看如何是好?”俞千山小心翼翼地跟出來,低聲請示。
山風卷起沙礫,撲打在臉上。
半晌李肇才開口,“陛下擔心我擁兵自重。”
他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要是從前在京中,只怕他早已拍案而起,怒斥君父涼薄寡恩。
俞千山看著他眉宇間藏著冰棱,既驚喜太子的成長,又憐惜他承受血火淬煉,還要應對來自親爹的猜忌,心中不免五味雜陳。
“陸將軍耿直忠勇、治軍嚴明,倒是可靠。那隴西節度使是蕭嵩的親兒子蕭琰,又是鄭國公郭丕的門生——他要是摻和進來,必生波瀾。這副擔子,殿下丟下倒也干凈。只是兄弟們浴血拼來的功勞,讓人輕易摘桃,著實不甘,憋屈。”
俞千山聲音未落,李肇已霍然轉身。
雙眼平靜直視,銳利如鷹隼灼人。
“傳孤口令:各營原地休整三日,埋鍋造飯,查驗傷患,從速補糧。游騎營分三隊沿西河布防,三日后,孤自領中軍親征,一個月內肅清阿史那殘部,再奉旨還朝。”
“末將領命!”
俞千山抱拳欲退,卻聽李肇又道:
“且慢。”
他走到兵器架前取下玄鐵長槍,一個振臂挽花,提槍反撩……
只見槍尖在炙陽下,劃出一道紅光。
頓了頓,他聲音陡然轉厲。
“另,傳令隴西節度使蕭琰,務必扼守西河渡口,若有巡防不力,休怪孤回朝后,在御前參他一本。”
俞千山精神一振:“末將得令!”
說罷他大步離去。
來福站在帳后,看著李肇疲憊卻挺直的背影,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知道,殿下這趟回京,怕是又少不了一場風波。
征戰在外,吃不好,睡不好,勞苦的是身子。
可回到京中,勞苦的就是心神了。
大帳外風沙依舊,天空幾只不知名的孤鳥掠過蒼穹。
營中號角聲聲,沉郁蒼涼,與遠處未熄的烽煙攪作一團,更添幾分山雨欲來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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