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金陵有一兒喚作陳萬全,五六歲上沒了爹娘,兄嫂將他賣到富戶林家為奴,在一處古玩店鋪里干活當差。天長日久練出鑒別古玩字畫的能耐,因他身無長物,故沒有體面人家愿意同他說親,偏他還是有些眼界的,等閑的閨女又看不上。三十歲上東家提拔他做了鋪子的三掌柜。又過了一年,林府里開了恩典,給了他一個三等丫頭薛氏,命二人成親。
這薛氏原在府里二房專做針線活計,因生得有頗有顏色,又存了爭強好勝的心,被一眾大丫頭忌憚,踩在腳底下,只讓她做些澆花灑掃的瑣碎事務,二十歲上隨便配人嫁了出去。這薛氏倒也順遂認命,自跟了陳萬全便一心一意的經營生計,日子雖不算富裕,倒也溫飽無虞。一年之后,薛氏有孕,忽在一夢中夢見千朵萬朵蘭花齊齊怒放,金光照眼。夢醒后去找算卦的馬仙姑圓夢,那仙姑斷她將生個貴美之女,他們夫妻日后定要得女兒的濟。薛氏大喜,多給了不少賞錢。
陳萬全聽說薛氏給了馬仙姑十幾個錢,不禁肉疼,冷笑道:“什么貴美之女,你我都是林家的奴才,這娃兒是家生子,一輩子給人當牛做馬使喚的,能貴到哪兒去?蠢材,蠢材,你是讓人給坑騙了。”
薛氏不服道:“你怎就知道我生的孩兒就合該一輩子給人家做奴才?沒的凈說些喪氣話,若生個飛黃騰達的貴子貴女,你這做老子的臉上豈不也有光?”
陳萬全道:“是,是,我就等你生個貴女了,最好貴到當了官老爺太太,出門就坐大馬車,像府里太太們那般風光,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出門有八個丫頭伺候著,那才算我們老陳家墳頭上冒了青煙!”說完一摔簾子出去了。sm.Ъiqiku.Πet
薛氏卻對算卦之深信不疑,閑暇時便做些孩穿的衣物,一心一意的養著身子。幾個月后,果產下一女,因薛氏的夢,便渾取了名兒叫香蘭。陳萬全本想要兒子,不由失望,但見香蘭玉致玲瓏,心里也逐漸歡喜起來。
只是這女孩兒生下來便體弱多病,還沒出滿月就病了一場,將將調養好,又染了風寒,上吐下瀉,氣息奄奄的。薛氏心焦,又忙忙的去找馬仙姑卜問。那馬仙姑讓薛氏拿了銅錢一搖,看了卦象道:“需往東南方走才有喜,得貴人搭救。”
薛氏擦著眼淚只往東南方走,不多時便見前方有一座靜月庵,薛氏便跪在菩薩面前又是磕頭又是許愿,哭了半個時辰。忽來了個慈眉善目的老尼姑,問她為何啼哭。薛氏便將事由講了,那老尼思考片刻,又問了香蘭的癥候,便拿了筆紙寫了一劑方子,讓回家煎服。薛氏如獲至寶,去藥堂抓藥給香蘭服用,一碗藥灌下去不多久,香蘭居然醒了,薛氏試著喂了點奶水,香蘭吃了幾口,便又昏沉沉睡去。
自此香蘭一日好似一日,薛氏喜不自勝,備了果子糕餅和香油燭火錢,抱著香蘭去靜月庵答謝恩人,此時方知那老尼姑是庵中的大德法師定逸師太。定逸師太看了香蘭片刻,又問了她的八字,摸著香蘭的頭道:“這孩兒與我有緣,不如做我了我的寄名弟子罷,在佛門中保佑她平平安安長大。”薛氏聽說哪有不應的。
香蘭記事起便在靜月庵中跟著尼姑們一處誦經修行。定逸師太極喜她質樸可人,給她取法名“禪靜”,教她認字讀經,親自給她講法,除卻佛經,又教她四書五經和詩詞歌賦一類。香蘭聰慧刻苦,極有毅力,甚得定逸師太歡喜。定逸師太本是官宦人家女兒,因其父性情耿直得罪當朝權臣,家道淪陷,為避禍才出家為尼。待冤案平反后,定逸師太反覺紅塵萬丈不如佛門清靜,拒絕家人之意,不愿還俗,每每行菩提道,救人濟世,不收分文,又常常舍粥舍藥,走南闖北,極有見識。香蘭纏她問些刁鉆問題,定逸師太倒也不煩,耐心回答,悉心教導。故沒幾年的功夫,香蘭竟然書史皆通,寫作俱妙,胸中頗有些丘壑了,尤其繪得一手好丹青,常得眾人贊嘆。δ.Ъiqiku.nēt
日子一天天過去,薛氏后又生了三胎,均是沒養活兩三年便夭折,故夫妻倆只有香蘭一個女,更愛如珍寶一般。轉眼香蘭已十四歲,定逸師太便擇了吉日,命香蘭跳墻還俗。香蘭與定逸師太情同祖孫,百般不舍,定逸師太道:“你性情忠厚,唯脾氣剛烈,日后需益發修身養性。個人有個人因果,你有塵緣未了,不可再留在佛門,日后有緣,你回來替我送終。”香蘭淚汪汪道:“我定常回來探望師父。”定逸師太笑而不語,只行禮讓她去。
香蘭歸家后鎮日無所事事,薛氏有意讓她跟街里街坊同齡的女孩兒們一處做針線玩耍,香蘭去了兩回,回來道:“并非我類,湊一起也沒趣兒。”便在家幫薛氏做些家務,閑暇時只看書抄經,做針線補貼家用。
這一日香蘭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繡花,忽聽院子里一陣喧嘩,有個尖銳的大嗓道:“誰偷你家衣裳了?青天白日的誣賴人也不怕喉嚨里生爛瘡,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