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已到入冬時節,又值秦氏生辰,因林長政去了山西,府里也不像往年熱鬧,寺廟和道觀都送了幾樣禮,并供奉的新鮮果品也撿了供尖兒攢了一個大捧盒,常走動的親戚朋友也送來衣裳鞋襪、荷包、玩器等物。因不是整壽,秦氏的意思也不叫大辦,連去廟里燒香祈福做法事都免了,只在家里請了幾個和尚尼姑誦了兩天增福增壽經。奈何林長政已出任一方大員,林錦樓又位高權重,前來送壽禮之人也將要把門檻踢破。
這一日香蘭正坐在碧紗櫥里的大炕上做針線,抬頭往屏風后望去,只見林錦樓坐在外面,拿著厚厚一疊禮單翻看,這些已都是他的幕僚挑出來的,近兩三日每天都盛滿四個銀盤子,林錦樓將可收的放到一處,把需退回去的又放到一處,還有幾張特特單獨拿出來。書染執筆,蘸飽了墨,按著林錦樓的意思在禮單上標記。
書染回知春館已有幾日光景了,一來便大有撥亂反正之意,權柄盡數收回來,將不守規矩的丫頭婆子們打的打,罰的罰,紫黛提攜的人一概沒落下,十分揚眉吐氣。紫黛仍回了知春館,只是灰溜溜的,鎮日縮在房里不出來,連正房的門都不得進,院兒里也有同她交好的粗使丫頭和婆子等,待她也敬而遠之,余者更繞路而行,背后指指戳戳。流傳香蘭“飛揚跋扈”只是說個影兒,誰都沒真瞧見過,可紫黛讓林錦樓下了面子,喝了香蘭的洗腳水,這是有目共睹的。一時傳得沸沸揚揚,最后竟訛傳紫黛“勾引爺們”不成,喝了林錦樓的洗腳水,顏面早就被踩到泥里,惹得韓媽媽臉上也一片鐵青。
“要不是關照太太的面子,早就把她打發出去了,大爺身邊有幾個侍衛還打著光棍兒,紫黛那蹄子嫁了他們也算有臉,比配子的強多了。只怕韓媽媽那兒過不去,再給太太跟前上眼藥,沒白連累姑娘。好歹先留著她,不叫她上屋里來,省得姑娘看她鬧心。”書染這般跟香蘭解釋一番。她對香蘭格外恭敬,親自挑了四個丫頭給香蘭使喚,個個乖巧伶俐。鵑“素無大志”還好,春菱卻生怕自己被新人頂了位,對香蘭愈發殷勤。后見香蘭把那四個丫頭都交由她管,方才一顆心落了地,又有些得意起來。
此時,春菱在一塊壽桃刺繡上噴了燒酒,仔細用熨斗燙平,托給香蘭。
香蘭心翼翼的把那刺繡繃在一塊綢料上,她正做一個四面和合荷包,秦氏做生日,總不好兩手空空。林錦樓將禮單看完,又將帖子一一看了,命書染拿到前頭書房,起來伸了個懶腰,轉到碧紗櫥里,坐在炕上,盯著香蘭看了半晌,道:“爺的荷包舊了,回頭你也給做一個。”說著把腰間方形緙金絲玄色錦緞荷包摘下來扔到香蘭手邊。筆趣庫
香蘭一瞧,那荷包說不上簇新,卻也鮮亮,戴了沒多久,遂抬起頭瞅著林錦樓沒有說話。
林錦樓輕咳一聲道:“天冷了,總不好一直戴錦緞的,回頭做個羊皮金邊的給爺。”
香蘭應了一聲,又聽林錦樓道:“今兒晚上爺不會來吃,永昌侯請爺去他府上吃酒,應是為了三妹妹的婚事,他爹娘早沒,堂叔替他操持這一層,又怕慢待了咱們家,二叔這兩天犯了舊疾,老太爺的意思是讓我去。”
香蘭暗暗納罕,林東綾與年輕男子幽會的事她曾撞見過,原以為這次家里給她訂了親事,依林東綾的性子必要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攪個天翻地覆不算完,誰知竟靜悄悄的,倒是王氏抱怨永昌侯年歲大,雖前房未留下什么血脈,可房里兩個姨娘都生養了孩子,庶長子將要和林東綾同歲了,讓嬌滴滴的女兒嫁過去當填房,王氏心里十分不痛快。可林長敏極愿意有這樣一個風光的女婿,且永昌侯極有圣眷,春秋鼎盛,為人又頗有豪爽義氣之稱,林錦樓也常贊他,王氏方才不情不愿的認了。只是覺著百般委屈了嬌女,這些日子盡心竭力的為林東綾操持嫁妝。林東綾聽說這親事起先哭著鬧騰了一場,后來不知怎么就消停了。
林東綾既然像是要認了這門親事,香蘭也絕不會多嘴,再說林家的事她也懶得管,聽了林錦樓的話只一味點頭。
林錦樓道:“晚上悶了就多找幾個人陪你說話兒,聽楚說他家里有個會說書的女先兒,回頭叫咱們家來說幾出故事解解悶。”
正說著,林錦園蹬蹬跑了進來,見了林錦樓叫了聲“大哥”便往他懷里撲。林長政雖疼愛兒子,可自持嚴父威儀,素來是“君子抱孫不抱子”的,板著臉訓導時候居多,讓林錦園有些怕。俗話“長兄為父”林錦樓對他十分寵愛,回家陪他玩耍,有時還帶他出去瘋跑,林錦園自幼便覺著大哥比親爹還親,總惦著來知春館,只是他在老太爺、老太太跟前養著,年紀又有了課業,總出不來罷了。
林錦樓眉開眼笑,把幼弟抱起來舉到炕上,命蓮心擺好的糕餅,又讓把宮里賞出來的果子露沏一杯。林錦園在炕上打了個滾兒,咯咯笑著朝林錦樓撲過來,林錦樓單手抓住林錦園的腳踝把他倒立著提起,在半空中晃悠。
林錦園樂壞了,咭咭呱呱連喊帶叫,奶娘和跟過來的丫頭立在門口嚇得心肝都要跳出來,可也不敢攔著。林錦樓把孩兒輕輕扔在炕上,道:“行了,歇一時,讓你香蘭姐給你剝栗子吃。”
林錦園笑得臉蛋紅撲撲的,香蘭便將果子露端給他喝。這些天在秦氏房里,林錦園早就同香蘭熟了,他早慧,知道香蘭是他大哥房里得寵的人,平時姐姐長姐姐短的,嘴甜得很,喜歡香蘭溫柔,當下躺在她腿上,抓碟子里的點心吃。
待吃完第二塊,奶娘便過來攔道:“哥兒不能再吃了。”
林錦園嘟著嘴,指著奶娘對林錦樓告狀道:“哥,你看她。”拉了長音。
林錦樓道:“不過塊點心,怎么這個也拘著?”
奶娘忙賠笑道:“大爺有所不知,三姑娘房里有個丫鬟出了痘,太太嚇壞了,今兒個一早就打掃房屋供奉痘疹娘娘,老太太讓哥兒忌口,不準吃煎炒的東西。這糖糕是炸出來的,吃兩塊還可,再多吃只怕不好了。”
林錦樓皺了眉,對林錦園道:“既這樣就別吃了。”命丫鬟把碟子端走。
林錦園嘟著嘴老大不樂意,他在老太太和秦氏房里有人管著,吃不著多少零嘴,當下攀在林錦樓身上撒嬌撒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