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南蠻王派來的使臣,終于得以面見烏蠻王。
聽聞烏蠻王兇殘嗜殺,是個“屠夫”一樣的人物……使臣有些膽怯,但是被領入烏蠻那剛修建了一半的王宮中,在正殿見到了烏蠻王,使臣一愣,倒不那么慌了。
因坐在王座上的烏蠻王,戴著青銅面具。
青銅面具完美掩蓋住了烏蠻王臉上的傷疤,同時也擋住了來自上位者俯視下方的強悍氣勢。
南蠻使臣生疏地行了個不太周正的、不知道學自哪里的禮數:“奴參見大王。”
王宮正殿兩列,學著大魏那樣站著烏蠻的大臣們。只是很奇怪的,這個使臣向上方的烏蠻人行禮,周圍烏蠻大臣的表情卻很古怪。甚至有的人轉臉閉目,一副“慘不忍睹”的架勢。
以為是這些人不知禮數,使臣有些生氣。
但是使臣忽然看到戴著面具的烏蠻王身后,站著一個身材魁梧修長的青年武士。
那人左耳戴著閃亮的銀環,臉上有一道劃過半張臉的傷疤。初看時嚇人,看第二眼時,覺得他英俊逼人,抱臂而站的氣勢,比使臣所見過的南蠻王不勒也不差什么了。
那個青年對使臣一笑,露出白齒。
朝臣門的眼神更加古怪。
使臣卻覺得這個烏蠻王身邊的武士很知禮。sm.Ъiqiku.Πet
而戴著面具的烏蠻王在這時清清嗓子,吸引了使臣的注意:“這次大魏皇帝的誕日大典,正好和他們的元日節撞了。本王是決定親自走一趟大魏,不勒王的恩典本王記在心中,大魏君父的賞賜,本王也不能忘。”
使臣急道:“大王,不勒王的意思是我等實屬南蠻,烏蠻遲早也會……”
在眾人的注視下,使臣話不敢說得那么白,含糊了過去:“我們才是一家。烏蠻和大魏的盟約,遲早是要廢的……”
坐在高位上的烏蠻王道:“自然立了盟約,輕易便不會廢除。”
除非有更大的利益。
使臣便再勸,翻來覆去拿不勒王教的話來勸說烏蠻。
烏蠻王態度很強硬:“我意已決!”
使臣無奈,其實他此行,早就猜到自己很大可能是說服不了烏蠻的。目前不勒王沒法統一南蠻四部,只能看著烏蠻和大魏打得火熱。但是……這些遲早都會過去。
只要烏蠻重新歸順了南蠻,這些問題都可以解決。
使臣退而求其次道:“好吧。既然大王執意要親自去大魏,不勒王希望讓小奴跟隨您一行。”
烏蠻王問:“你叫什么?”
使臣答:“羅修。”
烏蠻王沒有再說話,卻是站在烏蠻王身后的那個臉上一道傷疤的武士莫名開口:“你是大魏人?”
名叫羅修的使臣愣了一下,說:“我父親是大魏人,母親是南蠻人。當年大旱,我父親從大魏逃命而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我自然是南蠻人。”
那個青年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了。
羅修覺得這人莫名其妙,也沒多想。
但是等羅修出去后,那坐在王位上的烏蠻王就如同屁股被燙著一般,連忙起身讓座:“大王……”
卻是方才那個一心一意當衛士的武士隨意笑一聲,撩袍坐在王位上,分外肆意。
這才是烏蠻真正的王者,蒙在石。
南蠻使臣走后,自然是烏蠻人自己的討論。打算跟隨烏蠻王一起去大魏的一些大臣不安:“大王,難道我們此行一路,您就一直打算讓人冒充您,您自己做一個侍衛跟著么?”
蒙在石反問:“這樣不是很有趣么?”
大臣們茫然:有趣在哪里?
然而蒙在石積威多年,他們不敢反駁。
他們建議:“既然大王決定親自去,我們就給大魏修國書吧……”
蒙在石:“嗨。”
他修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扣著王座扶手,慢悠悠:“不修國書。我們先以商人的身份化名,進入大魏國境,一路去國都。離大魏皇帝的誕日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我們這樣一路邊看大魏風光,邊去大衛國都,不是很好么?
“等我們快到了,再修書讓大魏做準備。
“這一路,正好看看大魏真正是什么樣子。”
蒙在石瞇著眼,心想只有這樣,也許才能看到真正的大魏,才能讓他心中問題得到解決——烏蠻到底該如何發展,才能像大魏那般強盛。
--
次日,身負南蠻王任務的南蠻使臣羅修,一臉茫然地被這些烏蠻人一通喬裝打扮,化身成了烏蠻商人。
昨日見到的烏蠻王依然戴著面具,卻也是一副生意人的打扮。
他們一行人大約百人左右,分批次入了大魏邊界,再一一合并。
那個臉上有傷疤的高大衛士分外靠譜,一路緊跟烏蠻王,倒讓羅修贊一聲這才是貼身侍衛該有的樣子。
只是羅修每夸那個衛士一句,這一行人中總是會有幾人的表情變得很奇怪,讓羅修頗為費解。
蒙在石一行人喬裝打扮進入大魏邊界的時候,也有一隊真正的商人,離開烏蠻邊界,回返大魏長安。
隆冬臘月,這行商人踽踽而行。
他們在半年前的長安西市上接到一個任務,以做生意為借口,到烏蠻生活了半年,幫助一位客人打探烏蠻情況。
如今半年時間已到,那位客人給的錢財已經花光。這些商人雖是胡人,卻早已歸順大魏,他們的妻子孩子都在長安。何況今年年底長安大典,與往年都不同。
歸心似箭的胡商們不想在烏蠻那樣荒蕪的地方過年,當然要急著在年關前趕回長安了。
只是這些真正商人的腳程到底比不上蒙在石那群人,雖出發日子相差無幾,卻到底比蒙在石那些人慢了許多時日。
--
這時的長安,因各小國使臣的到來,又因到了年底,四處都熱鬧非常。
而丹陽公主暮晚搖,她冷眼看著,在她府上,她都接待她隔壁的二郎吃了五天晚膳了。
中午那頓飯不用管。
倒不是因為暮晚搖不回府的原因,而是因為朝廷中午會準備“會食”,給在皇城各司官衙理事的朝臣們用。如尚這樣的八品小官,他因是被從中書省派去鴻臚寺的,中午便既可以去中書省吃飯,也可以在鴻臚寺吃。
反正他餓不著。
然而他每晚厚著臉皮來蹭暮晚搖府上的飯,這是沒錯的吧?
暮晚搖初時還以為他是有什么目的,結果看了兩日,他就是單純來吃飯,順便與她聊聊天,她對他簡直嘆為觀止——
曾幾何時,二郎竟然學會蹭飯了!
他是有多窮?
這一晚,尚如常在暮晚搖這里用晚膳。
二人并未分案而食,而是一張長案,擺滿了菜肴。不過暮晚搖只是晃著酒樽喝酒,并不怎么吃,單純是欣賞尚吃飯。
尚用過膳后,案上的飯菜還沒撤下,他抬頭看暮晚搖一眼,對上公主的眼睛。
尚微頓,慢慢放下箸子,回憶自己方才應該沒露出什么窘態吧。
他客氣了一下:“殿下只飲酒,卻不用膳么?”
暮晚搖蹙了下眉,道:“酒和菜一起吃,一股子怪味,誰受得了?”
尚:“殿下少喝些酒吧。”
暮晚搖瞥他一眼,故意跟他作對似的,她給自己重新倒了滿滿一盞酒,還向他舉盞示意一下,才一飲而盡。
尚:“……”
雖然知道自己說的話人家也不聽,尚還是低聲:“那殿下喝些熱酒吧。殿下是女子,當知道不應飲涼酒。不止胃痛,頭也會痛。我專程問過侍御醫……”
暮晚搖怕了他了:“知道了知道了,你煩死了。”
她心有余悸地讓侍女們來撤了自己面前的酒,尚這種慢條斯理、但非要說到她同意的架勢,她真的煩。
卻只能忍受。
侍女撤了食案,暮晚搖見尚仍坐著,不由詫異看他兩眼。
尚硬著頭皮,面上帶著一絲和煦的笑,與暮晚搖閑聊道:“殿下今日做了些什么?”
燈燭下,暮晚搖心想他這是又打算跟她飯后聊天了。
哎,有什么好聊的。
她和尚整日都見不到幾次面,也沒什么共同經歷的事,到底有什么話值得每晚都這么翻來覆去地說?
大約酒喝得也有點醉了,她拖了下腮,嗤他道:“不想說。”
尚頓一下,當作沒聽懂她那不在意他的語氣,微笑道:“那我與殿下說說我這一日有趣的事吧……”
他開始跟她講故事般地匯報他一天的日程,暮晚搖沒吭氣。左右他聲音好聽,說話也很有趣。雖然她不想搭理他,但聽著也無妨。
正好有侍女夏容拿著一個本子在外頭晃,踮腳向室內張望。暮晚搖看到了她,向那處揚了下下巴。夏容便抱著本子進來,將本子放到暮晚搖面前的案上,才屈膝重新退出去。
尚依然在和風細雨一般地閑聊。
雖然是只有他一個人說,暮晚搖一徑低著頭翻侍女給她送來的那個本子,壓根沒接他話的意思。
尚心里略有些不適。
但他又無奈,知道暮晚搖本來就是這種人。
她高興的時候就變得十分可愛,拉著他撒嬌不住;她不高興的時候,只是不搭理他都已經算是脾氣好。
她這副樣子,尚那時候決定和她好時,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只是她總這樣……他仍是忍不住自我懷疑,懷疑自己是否這般無趣,說了這么半天,她都沒有回應的意思。
難道……難道他就只能靠出賣色相,才能吸引到她的注意力么?也許是他做的不夠好,可他也磕磕絆絆在努力,但是暮晚搖她……她根本就不努力!
兩人明明是情人,尚就覺得,暮晚搖根本就……不想和他好。
情愛讓一個聰明人麻痹,讓一個聰明人患得患失。尚這般胡思亂想中,倒不耽誤自己口頭上和暮晚搖的閑聊。卻是他自己都說得走神的時候,暮晚搖拍了拍案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