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搖挑眉:夫人?!
他提醒她什么呢?
暮晚搖被他激起了挑釁欲,向尚走過來。尚聽到了腳步聲,還聞到了她身上那若有若無的香氣。他向后側身,云書連忙來扶他的手。于是借著云書的扶持幫助,尚退讓開。
暮晚搖跟上他的腳步,拽住了他的手腕。
尚伸手拂開,手指隔著袖子,都注意著不碰到她的肌膚。
他似隨意地向后退,暮晚搖則是有意地向前逼。
香風縷縷,若有若無。
尚仍溫聲:“夫人千貴之軀,怎能為這種小事操勞。何況我的眼睛并無大礙,徒讓夫人關心,實在心里過意不去。夫人涵養,讓尚十足欽佩,想來裴郎君亦是和夫人一般的人物。裴郎君沒有陪同夫人一同來么?”
暮晚搖:“……”
她示意秋思開口,把這人的話堵回去。秋思半天找出一句話來:“郎君,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們娘子只是為你上藥而已。你未免太過避諱。”
尚溫柔笑:“我并無這般意思,夫人誤會了。只是我已有婚約,未婚妻子玲瓏可愛,又嬌憨天真。我與夫人自然坦蕩無畏,但人多口雜,我實在不愿因為這種小事,讓妙娘多想。”
秋思愕然,心想完了。
她扭頭去看公主,果然見暮晚搖臉色刷地冷了下去。云書僵硬,額上都要滴汗了。尚唇角噙著禮貌的笑,向暮晚搖訴說他對他夫人有多關愛,而他越這么說,暮晚搖臉色便越難看。
她掉頭就走。
秋思連忙追上去。
尚聽到腳步聲遠去,松了口氣坐下。尚忽而向云書低聲:“你方才為何那般僵硬,你緊張什么?”
尚觀察力如此,云書壓力一直很大,他忍著自己的結巴:“我……沒緊張啊。”
幸好尚好似被什么難題難住了一樣,并沒太關注云書的態度。尚蹙了眉,困惑地:“她的聲音好耳熟,我在哪里聽過。”
在很久以前,他曾經聽過秋思的聲音。但是畢竟已經過去了三年,他要從自己的記憶中將那道聲音找出來,并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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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出著神,反省自己剛才一瞬間的怔忡。
尚心中想,那位夫人身上的香……
她靠近時,他心跳得厲害,有些口干舌燥。
可是他想貴族女郎們用的香,其實不過是那么幾種。
并不特殊的。
那他為何當時心跳會那么不自然,臉頰會不受控地升溫?
尚困惑地蹙眉,弄不懂自己的身體反應。
他有些煩惱,有些不解,又有些頹然。他心中胡亂地想,莫非是因為自己太久不和女郎離這么近說話,才會反應如此?
哎,尚啊尚。
你怎能如此齷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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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被尚那口口聲聲的“夫人”氣得不輕,也被他刻意強調的未婚妻子弄得興致大減。
看他眼睛雖然蒙著紗布,但他能善辯、狀態好得不得了,暮晚搖就懶得搭理他了。
而暮晚搖不去刻意找尚,最放心的,莫過于裴傾了。裴傾心中喜悅自己特意繞來南陽的決策如此正確,果然公主多見尚兩次,就會發現尚很普通,相信再待兩日,暮晚搖就會對尚徹底失去舊日感覺。
只是來南陽一趟,暮晚搖總待在屋子里有些無趣。裴傾就打聽了南陽一些有趣的古跡,想和暮晚搖一起去玩耍。
暮晚搖在府上也是待得無聊,何況尚早出晚歸,一個瞎子還天天積極辦公,匪夷所思。暮晚搖便任由裴傾安排行程,一道和他出去玩。只是裴傾當然不是只是想和公主出去玩,他還想近一步弄差暮晚搖對尚的印象。
于是這一日下午,暮晚搖和裴傾坐在馬車中回返府邸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暮晚搖聽到外面的喧鬧。
她疑聲:“怎么回事?”
裴傾先開了車門,道:“好似是二郎被人堵了。”
暮晚搖便向外看去。
她見到他們的車馬,正停在縣令府外頭。而尚從縣令府出來,他被云書扶著手,走路有些不便。但他一出來,就被四面八方的百姓圍住了。云書嚇了一跳,跟在尚身后的韓束行驀地抽出了刀。
尚厲聲:“韓束行,把刀收回去!不得對百姓揮刀。”
韓束行不甘不愿地收回了刀,只是努力護在尚面前,不讓眼睛不便的尚被百姓們擠到。尚聲音溫和地勸大家安靜下來、先說是什么事,但他聲音清和,淹沒在百姓聲音中。
韓束行揚高聲音,怒道:“你們縣令都因為剿匪眼睛受傷了,你們這般吵鬧,再弄傷了他,看誰管你們的事!”
這般一說,果然亂七八糟的百姓們安靜了下來。
聽到四面聲音終于靜下,尚嘆口氣,道:“到底是因為什么事,來堵縣令府?”
百姓們推來推去,派出一個代表來:“府君,這雨已經下了兩個月了。再這么下下去,今年的收成怎么辦?南陽會不會被洪水淹了啊?府君,是不是你們官員哪里做錯了事,惹了老天發怒,惹了龍王爺發火?我們要不要向龍王爺獻獻祭品?”
尚:“……獻什么祭品?”
百姓們興奮:“我們選出了一對童男童女!送給龍王爺,他老人家就會平息怒火,不會再大雨淹我們了!”
百姓如此愚昧。
那邊的裴傾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看向暮晚搖,見暮晚搖只是掀簾看著對面被愚昧百姓們圍著的尚,暮晚搖眼睛幽黑,并不說話。
尚溫聲:“諸位弄錯了,祭祀龍王爺,不是這般祭祀的。諸位且聽我說,南陽并未惹上蒼大怒,上蒼那般日夜操勞,便是垂青凡人一次,也該關注長安,怎會注意我們這樣的小地方。當是龍王爺打了瞌睡才是,無妨,我們向他老人家祈求天晴……”
裴傾這邊,便聽尚說什么祈晴、什么感天動地……裴傾:“尚瘋了吧?子不語怪力亂神,他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么?怎能這樣哄騙百姓?”
暮晚搖淡聲:“因為你們的大道理,尋常百姓是聽不懂,也不信的。天晴是老天高興,下雨是老天生氣。收成好是老天賞臉,收成不好是老天懲罰。讀書是窺探上天旨意,不讀書是上天恩惠。
“這就是尋常百姓的想法。
“你現在告訴他們刮風下雨都是日常,不必驚慌。他們會覺得你是妖魔鬼怪,不站在他們的角度為他們想事情。
“所以……尚才要興教。”
裴傾看向暮晚搖,眼神古怪。他從沒想到一個公主,能有這樣的認知。他說:“殿下如此關心民生……”
暮晚搖:“我不關心。”
她停頓一下,垂眼:“是尚告訴我的。”
裴傾:“……殿下好似三年來,不曾和他聯系。”
暮晚搖:“他走前給了一道折子。除了建議我如何韜光養晦,還講了他小時候行走江南時的見聞。”
雨水噼里啪啦,聲震如雷。
裴傾一時心中酸澀,半晌憋出一句:“……但是他就是為了這樣的百姓,背叛了殿下。然而我不會。”
暮晚搖沒吭氣,她眼睛看著那邊百姓們簇擁著尚去一個方向,便吩咐車夫:“跟去看看。”
裴傾登時心中難受,他本意是讓暮晚搖看尚的笑話,而今卻是暮晚搖主動要跟去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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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尚答應這些百姓,為南陽祈晴。
南陽霖雨,從二月一徑下到了四月。尚被百姓們圍著,吩咐關閉坊市各門。他安排在南陽位置最正中的地方建置土臺,臺上置壇及黃幡,眾人禱告以祈天晴。
暮晚搖的馬車停在一家茶舍的門口,見到四面八方,越來越多的百姓圍了過來,都一個個跪在臺下,口上念念有詞地祈禱雨停。官吏們如臨大敵,在其中梭巡,最怕這時候有人趁亂鬧事。
百姓們和官吏們發生著沖突,官吏們讓百姓們分散開,或者干脆回家去,百姓們則吵著要是雨不停怎么辦,官吏們在害他們。
吵嚷中,他們忽然抬頭,見到尚被人扶著登上了臺。
雨水從四面八方澆灌而來,尚白袍如雪,被雨打濕,他眼上所蒙的紗帶輕揚,更襯得他蒼白清逸。他立在高臺上,就這般坐下,向下方諸人拱手。
尚道:“我親自于此祈晴,煩請諸位鄉親莫要爭執,恐驚了天意。”
百姓們呆呆地仰頭,看著他們的縣令坐在幡旗下,面容清矍俊美,年輕如斯。他就那般坐在那里,看著巫師們禱告,看著巫師們戴著面具跳舞。風雨從四方襲來,飛上他早就濕透的衣袍。
他便看著更加瘦,更加清如月光。
他只那般安靜坐著,一不發。
漸漸的,下方的騷亂平了下去,百姓們肯聽官吏們的安排分散開,不再聚在一起。他們安靜地在下面看著巫師們祈禱天晴,再不亂說話,不亂走來走去。
從天亮到天黑,整整三個時辰。
每當焦慮時,他們抬頭看一眼仍靜坐臺上的府君,便重新心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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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個時辰,這里除了巫師們的禱告聲,除了雨水聲,再聽不到人說話聲。
坐在車中,裴傾看得出神,暮晚搖看得專注。
她坐在車中仰望坐在雨中的他,腦海中驀地想到了嶺南那場雨下,他背誦《碩鼠》時的樣子;又想到當年刑部大牢中,他與她爭執民生……而今她看著他就那般坐在大雨中,陪著這些百姓,幫著這些百姓。
他是那般美好。
他如白鶴,他如珠玉,他是發著光一般的人。他讓人不由自主地仰視他,不由自主地跟隨他。
暮晚搖目光一眨不眨,她囑咐外面的侍女:“去找干凈的男子衣裳來。”
裴傾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可是他心中酸澀,自愧無比,根本說不出阻攔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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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巧合,黃昏的時候,雨竟然停了。
百姓們卻不覺得這是巧合,只覺得是他們的府君感動了上蒼,歡呼不已。
尚被云書從臺上扶下來的時候,全身濕透,滿身冰涼。他顏色蒼白,手都有些顫抖。忽而,他聽到云書又憋屈、又訝然的聲音:“……娘子!”
尚抬臉。
暮晚搖由侍女們撐著傘,她手臂搭著一件灰色的兔皮裘衣,向這邊走來。
下一刻,一件裘衣,披在了精疲力盡的尚身上。
女子溫軟的身體靠近,她踮了腳來為他披上衣裳。她一不發,呼吸卻拂在他脖頸處,讓尚出神。她手指按在他后頸,示意他低頭,為他系好領口的帶子。
尚怔忡,再次聞到她身上熟悉的氣息。他猛然察覺自己身上被披了什么,當即愕然,覺得如此太過不妥。尚向后退,卻不妨暮晚搖正踮腳為他系衣帶。他這般一退,當即把她帶得驚呼一聲,被他扯得趔趄。
尚心如重擊。
又聽到百姓們撲過來的聲音:“府君!府君,多謝府君……”
尚伸手拽住被他扯得跌撞的女郎,不讓她摔倒。他又恐懼那些百姓們不知進退,因太過熱情而撞到了嬌弱的她。如此一來,他竟是伸手接住了跌過來的她,將她抱在了懷中。
她的臉挨上了他脖頸。
剎那間,他臉頰如被火燒,抿起的唇角浮起一絲不自然的弧度。他抱著她,護著她不被人撞到。
手攏著她,他掩飾自己的心跳,可他手指搭在她背上,卻千鈞一般,禁不住手指顫了顫。
……是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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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傾聲音跟上來:“……娘子。”
尚扶著暮晚搖的手臂,將她推開。
暮晚搖抬頭看一眼他,見他面色如常,她也給他披好了裘衣。暮晚搖沒說什么,便這樣被裴傾帶走了。裴傾回頭,看眼身后那眼蒙白紗的青年郎君。裴傾有太多的話想說,然而又一句說不出來。
……有人如斯,他又能說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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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凌亂,尚茫然地立著,辨別不住周圍有誰來了,又有誰走了。
空落落地立了一會兒,尚輕聲問身邊圍過來向他道謝的一個百姓:“方才離開的那位女郎,她眼睛……是不是有些圓,眼尾又上勾,像是……貓一樣?”
這個百姓點頭:“對對對!特別勾人的眼睛。哎呀,那娘子真好看……”
尚怔怔立在原處。
他又臉紅如血,又心傷如碎。他既喜悅,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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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是誰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