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徽二年,二月十三。海州城大屠殺已過去兩日。
城中的火焰大多已熄滅,只余下零星黑煙從廢墟中裊裊升起,如同枉死者不甘的魂靈。
那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在春寒料峭中,與尸骸開始腐敗的氣息混合,形成一種更加甜膩而恐怖的惡臭,彌漫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無孔不入。
慕容嫣下令大軍在海州城休整五日。
這一日,晌午過后,天色依舊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死寂的城市。
她并未留在相對干凈整潔的原守備府衙。
用罷午膳,她對身旁的林臻提出,想出去走走,“看看”這座城池。
林臻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但并未勸阻。
他深知,這場屠殺由她下令,她必然要直面其后果。
他默默點頭,吩咐近衛營做好清場與護衛。
慕容嫣依舊穿著那身黑金蘇錦棉質百鳥朝鳳睡裙——神鳳降世裙。
在這座充滿死亡氣息的城市里,她在外罩了一件華貴的黑金貂皮披肩,那長達五丈的蘇錦拖尾,在殘破的街道上完全展開,凌亂地垂落,拖行在身后。
她與林臻并肩,走出了府衙大門。
林臻一身深色常服,未著甲胄,但腰佩長劍,目光警惕而沉凝。一隊精銳的黑甲近衛,手持刀盾,無聲地散布在前后左右,將帝后二人護在中心,他們所過之處,早已有先遣士兵肅清街道,確保絕對安全。
踏出府衙門檻的瞬間,即便早有心理準備,那撲面而來的景象依舊讓慕容嫣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眼前,已非人間。
街道兩旁,昔日還算齊整的屋舍,如今大多化為焦土殘垣,焦黑的木梁歪斜地指向天空。
未被燒毀的墻壁上,布滿了刀砍斧劈的痕跡和早已干涸發黑的噴濺狀血漬。
路面坑洼不平,積著暗紅色的血水,混合著泥濘和灰燼。隨處可見散落的破碎家什、衣物,以及……殘缺不全、腫脹發青的尸體。
有士兵的,更多是平民的,男人、女人、老人、甚至幼童,以各種扭曲的姿態倒斃在地,無人收殮,任由鴉雀與野狗啃食。
空氣中死寂一片,只有偶爾風吹過廢墟的嗚咽聲,以及遠處士兵清理尸骸時鐵鍬鏟土的沉悶聲響。
慕容嫣面色平靜,仿佛戴上了一張完美的面具。
她邁步向前,踏著沾染血污的碎石路,那墨金色的拖尾,不可避免地,掃過地上的污穢,留下蜿蜒的痕跡。
黑金貂皮披肩的絨毛在微風中輕顫,與這地獄般的景象形成極致詭異的對比。
神鳳降世裙的華美,在此刻,不再是尊貴的象征,而更像是一種對死亡與毀滅的冷酷審視。
她走得很慢,目光緩緩掃過兩旁的慘狀。
她看到一間半塌的店鋪前,一個孩童的布偶躺在血泊中,臟污不堪。
她看到一口被砸碎的水井旁,堆積著數具相互擁抱蜷縮的女性尸體;她看到一面斷墻上,用血寫著模糊的高句麗文字,似是詛咒,又似是哀求。
林臻緊緊跟在她身側,他的目光更多落在慕容嫣身上,觀察著她的每一絲細微反應,同時警惕著周圍任何可能的危險。
他的手始終按在劍柄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這場景,連他這久經沙場的悍將都感到心悸,他不知道身邊的人,內心正經歷著怎樣的波瀾。
慕容嫣始終沒有說話。
她只是走著,看著。
偶爾,她會在一處特別慘烈的景象前停下腳步,靜靜地看上一會兒,鳳眸深處,似有暗流涌動,卻又迅速歸于平靜。
他們穿過曾經可能繁華的市集,如今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和散落的貨物,一些瓷器碎片在腳下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在這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們路過一座被焚毀的廟宇,殘存的神像半埋在灰燼中,面目模糊。
走到一條相對寬闊、似乎是主干道的街口時,慕容嫣停下了腳步。
這里曾是戰斗最激烈的地方,尸體堆積如山,雖然大部分已被清走,但地面已被血水浸透成了暗紅色,空氣中腐敗的氣味也最為濃烈。
幾名士兵正在遠處用馬車運送尸體,鐵鏈拖曳的聲音單調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