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息之間,馬隊已來到眼前,傅深放緩速度,吹了聲口哨,揚手拋來一截紅綢,嚴宵寒下意識地抓住一頭,那頭傳來一股大力,他的身體隨之前傾,雙腿一夾馬腹,胯下駿馬便顛著小碎步朝傅深的方向跑去。
看上去,就好像是靖寧侯用一段紅綢把他給“釣”了上來。
傅深對嚴宵寒的乖巧配合非常滿意,笑瞇瞇地湊過來:“久等了……喲,怎么還哭上了?”
他一眼看見嚴宵寒眼底的紅痕,嚇了一跳,不自覺地放低聲音,聲調跟著也軟了:“嚴兄,這是怎么了,等急了?怕我不來?”
嚴宵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把傅深盯毛了,才偏過頭去,忍俊不禁地笑起來:“讓風吹的。”
傅深點了點他:“也就是咱倆今天成親,我給你留點面子。再有下次真的打哭你,信不信?”
傅深趕來的時刻剛好,紅日西沉,黃昏已至,正是拜堂行禮的吉時。傅深下馬,嚴宵寒將他背起來,踏著落日余暉,一步一步走上莊嚴輝煌的黃金臺。
時間忽然被無限拉長,走過七十二級漢白玉石階,鄭重得像是走完長長的一輩子。
麒麟殿高大宏闊,因為年深日久,顯出一種古舊的暗沉來。這里少有人踏足,十分靜謐,只有滿墻高懸的等身畫像威嚴端肅地注視著他們,仿佛諸天神佛沉默地注視著誤闖神殿的兩個凡人。
不用傅深指示,嚴宵寒已經找到了并列懸掛的傅堅、傅廷忠、傅廷信父子三人的畫像。
隨行其后的侍從默不作聲地遞上兩個軟墊,嚴宵寒隨意瞥了那人一眼,發現竟然是北燕大將之一俞喬亭。
傅深輕聲道:“放我下來。”
兩人并排在軟墊上跪好。俞喬亭摸出個水袋,并兩個小銀碗,放在兩人面前的地上,隨即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傅深道:“這是先祖父、先考和先叔,先妣葬在老家,改日再帶你去拜見。”他轉了個方向,面北朝南,說:“來吧,一拜天地。”
二人齊齊下拜。
再轉向畫像,傅深舉酒酹地,對著虛空禱祝道:“不肖子傅深,蒙圣上賜婚,今日與嚴宵寒結為連理,祖父、父親、二叔,若泉下有知,可以安息了。”
“二拜高堂。”
嚴宵寒沉默地跟著他俯身跪拜。兩人再次轉向,面對面地跪坐。傅深倒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嚴宵寒,道:“嚴兄,多謝你今天愿意在這里等我。
嚴宵寒:“不必謝。應該的。”
傅深道:“先祖病逝后,先帝詔令畫功臣圖入麒麟殿。他的遺像,由先父親手捧上黃金臺。元泰十九年、二十年,先父與先叔駕鶴西去,他們二人的遺像,由我親自送進了麒麟殿。”
“當年,肅王殿下曾想送我二叔的畫像入殿,可惜……”他搖了搖頭,道,“按制,功臣身后,只有至親可以捧畫入殿。肅王殿下一往情深,然而終究差了個名分。”
“傅某十八歲從軍,統帥北燕鐵騎五年有余。不敢妄建功立業,自問無愧于天地人心。可惜命運無常,日后恐怕再難領兵。戎馬生涯,止步于此。”
他舉起酒碗,與嚴宵寒手中的碗“叮”地一碰。
“那年我出征之前,你許了個愿望,希望我恨你一輩子,現在那個愿望已經不靈了——我不恨你了,嚴兄。”
“接下來該輪到我許愿了。”筆趣庫
嚴宵寒眼簾低垂,溫柔地看著他,似乎只要傅深一句話,他立刻就能站起來去給他摘星星、摘月亮。
傅深注視著他,緩慢而鄭重地道:“但愿我死后,亦可留影于麒麟殿。到時候,由你親手捧上黃金臺。”
功臣身后,只有至親能捧像入殿。
沉默良久,嚴宵寒不置可否,只道:“大喜之日,何必作此不祥之語。”
“人總有一死,無須諱,”傅深看起來似乎對他的答案一點都不緊張,眼神卻認真銳利:“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你若許我,從此就是我唯一的至親了。”
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天差地別的兩個人,終于從岔路的兩頭,走到了同一個轉折點上。
這個幾乎等同于“白頭偕老”的愿望,嚴宵寒怎么能拒絕得了他。
他從傅深手中拿走酒杯,放到一邊,與他雙手交握。
“夫妻對拜。”
兩人各自傾身,鄭重地拜了一拜。由于離得極近,幾乎蹭到對方頭頂,手卻始終不曾分開。
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種不知名的聯系就此連接,在心底里宛如鎖扣分毫不差地扣合,發出“咔噠”一聲清響。
三拜禮成。.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