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還說不要興師動眾,今天就把飛龍衛所有精英都集中到這一個案子里了,嚴宵寒提筆寫了一道折子,詳述了案情和目前發現,再三強調這藥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一旦流傳開來,后患無窮。
飛龍衛欽察使的折子是可以直接遞到御前的,田通走后,也沒有哪個不長眼太監敢卡他。皇帝很快批了個“事急從權”。嚴宵寒拿到尚方寶劍,便馬不停蹄、理直氣壯地帶著魏虛舟到國舅府登門拜訪。
國舅府果然如預料中一樣不好對付。馬上風不是什么光彩的病癥,整個楊府都守口如瓶,楊勖更是全程沒有好臉色,嚴宵寒耐著性子盤問了半晌,才弄清家人對楊賀軒的異狀其實早有察覺,但誰也沒當回事。
楊賀軒天生風流,后院妻妾成群仍不滿足,時常要到外頭尋花問柳,年紀輕輕就耗虛了身子。家里也曾尋醫問藥為他調理,只是積習難改,久而久之,也沒人愿意管他了。恰巧最近家里在給他大哥楊思敬準備婚事,府內開支有些緊,楊賀軒去支銀子時沒支到,大發脾氣,在家好生鬧了一通,憤然離去。δ.Ъiqiku.nēt
家人聽說他一直宿在杏花巷,只當他鬧脾氣,卻沒想到再度聽到他的消息,卻已成永訣。
暴躁易怒、欲’火焚身……都與沈遺策所說的用藥癥狀相契合。嚴宵寒留心觀察,恐怕楊家人至今也不知道他是服藥而死,都以為是一場意外。
一個潔身自好的人如果死于馬上風,一定會被人視為蹊蹺,但一個一貫不檢點的人因此而死,連最親近的家人都不會起疑心。
如果楊賀軒不是湊巧趕在穆伯修后面出事,引來飛龍衛盤查,這種藥將一直潛藏在暗流之下,無聲無息地蔓延,引來無數人為之瘋狂,最終從內里蛀掉整個大周。
還有多少人死于這種藥?楊賀軒究竟是個無辜的倒霉鬼,還是個被選定的炮仗捻子?
兩天后,眾飛龍衛再度匯集,情況卻不那么令人樂觀。死者身份各異,雖然聽家人描述生前狀況都像是用了藥,但找不到任何遺物可作為證據。且這些人里沒有一個跟楊賀軒有關系。唯一的共同之處是都愛逛青樓,但去的都是不同的地方,相好的姑娘也不盡相同。而據曹風忱查到的信息,與楊賀軒交好的公子哥們都沒有服藥成癮的狀況,也從未有人看見楊賀軒用火烤銅盤的方式燒過什么藥。
這案子的線索徹底斷了,嚴宵寒有心要徹查,但是天時地利人和,他一樣都不占,而眼下尚有一件大事需要準備,金吾衛的案子不得不暫時擱置。
三月初三,萬壽節。
元泰帝謁太廟,祭天地,隨后于御極殿受賀。百官行三十三拜禮,上賀表,左相裴恪捧觴祝壽,元泰帝為百官賜茶。禮畢,移駕至綺春殿,午時賜宴。
今日萬壽宴,除了正主元泰帝,最引人注目的當屬重返朝堂的靖寧侯傅深。一別數月,靖寧侯風采更勝往昔,仍能當得起“朝廷門面”四個字。皇上特許其不必行跪地大禮,并溫撫慰數語,賜御酒新果。君臣和樂融融,融洽得連傅深自己都快信以為真了。
綺春殿與御極殿相距甚遠,皇帝可乘御輦,百官只能慢慢走過去。有個小太監在后面推著輪椅,傅深客氣地應付完來自各方的寒暄,忽然瞇著眼看向前面,偏頭問身后的太監:“哎,前面那個低著頭的,是不是都察院的御史顧山綠?”
太監沒想到他會主動跟自己說話,怔了一下,答道:“回侯爺,正是顧大人。”
傅深:“走,過去打個招呼。”
那太監一臉茫然,恐怕是沒見過一品武官上趕著跟四品文官套近乎的:“……哦,好。”
“顧御史?”
顧山綠正低頭想事,聽見有人叫自己,下意識抬頭回望——沒看見人。
“……”傅深郁悶道:“這兒呢,低頭。”
顧山綠低頭一看,做夢也想不到是他,忙拱手道:“失敬失敬,侯爺恕罪。”
傅深沒往心里去,反而客氣道:“東韃使團案,聽說顧御史一直在替傅某奔走。本來早該登門致謝,只是事多繁雜,身體抱恙,才一直耽擱到現在,今日方得與顧御史一見。”他拱手一禮,鄭重道:“顧御史厚德,傅某銘感在心。多謝了。”
顧山綠慌得急忙還禮,傅深看他拘謹的有趣,索性跟他多聊了兩句:“我看顧御史面有悒郁,似乎不大高興……是遇見什么難事了嗎?”
顧山綠道:“侯爺喚我表字鐘秀即可。不瞞侯爺,家師曾廣先生前日因獲罪,至今仍未能赦免。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身體又弱,下官實在憂心,才……唉,讓侯爺見笑了。”
“曾廣?”傅深想了想,“可是去年冬天匡山書院案,被牽連入獄的希賢先生?”
“正是家師。”顧山綠道,“下官曾受教于匡山書院。師門受難,恩師入獄,做學生的豈敢袖手旁觀。”
傅深卻好像沒在仔細聽。顧山綠余光瞥見他忽然抬頭往遠處看了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隨即打住話頭,勸慰道:“鐘秀不必過于擔憂,令師吉人天相,必能逢兇化吉。”
顧山綠糊里糊涂地道了謝,不明白靖寧侯怎么突然變了臉。說話間,眾人來到綺春殿前,道路兩旁站著成排的帶刀禁衛,禁衛頭子則負手站在高高的臺階上,面容冷酷嚴肅,掃視過來的冰冷眼神令人腿軟。
傅深聽見兩個翰林在他背后膽戰心驚地嘀咕:“嚇煞人……誰又惹著他了?”
小太監將輪椅推到階前,嚴宵寒沉著臉快步走下來,俯身將傅深抱起來,目光如刀,對那目瞪口呆的太監道:“還愣著干什么?上去。”
階下百官竊竊私語:“你看他那臉色,手背上那青筋……怪不得心情不好,你說他該不會想掐死傅將軍吧?”筆趣庫
嚴宵寒一邊抱著傅深上臺階,一邊低聲問:“剛才跟顧山綠說什么呢?笑的那么開心。”
傅深想起剛才他遠遠拋來的那個眼神,強忍著笑,一本正經地答道:“我跟他說‘方才一時不慎,失手打翻老陳醋一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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