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涯再蠢笨,也知道這些東西的利害,他一面震驚于傅廷義的深藏不漏,一面又清晰地意識到這可能是個天賜良機。
他握著的這些東西,足以讓整個傅家頃刻崩塌,亦足以將傅深從神壇上拉下來,一輩子再也翻不了身。
鋪天蓋地的快意和毀滅欲在身體里涌動的同時,傅涯竟然還能分出一半心神冷靜思考。他不能直接拿著這證據去告官,因為傅深身邊還有個老奸巨猾的嚴宵寒,自己送上門無異于自投羅網。
他勢單力薄,必須找到一個能與嚴傅二人相抗衡的人,借他的手來完成這件事。
經過再三斟酌打探,他帶著自己的“投名狀”,來到了薛升的家門前。
“盛情難卻。”薛升搖搖頭,半是感慨半是嘲弄地自語道,“靖國公,天意如此,就別怪本官送你一程了。”
次日。
薛升入宮面圣,將穎國公傅廷義與西南私下往來的書信呈給長治帝。
“好……好!”長治帝連說了兩個好字,臉上肌肉仿佛控制不住走向,顯得形容異常猙獰。他舉著那些信紙哆嗦了半天,陡然起身,揮袖掃落滿桌筆硯茶盞,咬牙切齒地厲聲喝道:“逆臣賊子!欺瞞的朕好苦!”
門外太監聽見聲音,戰戰兢兢地將殿門推開一條縫,正巧被長治帝瞥見,回手抄起一個羊脂玉筆洗砸向門口,暴怒道:“滾出去!”
一聲巨響后滿室靜寂,薛升施施然地站在一地狼藉里,不痛不癢地勸道:“陛下息怒。”
僵立片刻,長治帝直直地跌坐在椅子上。
他面容紫漲,胸口劇烈起伏,不住粗喘,口中喃喃道:“一門雙國公……呵呵,高官厚祿,竟養出了這么一群狼心狗肺之徒……”
薛升見他氣的狠了,這才上前,恭敬道:“陛下,臣有一啟稟。”
長治帝從恍惚中分出一點神思,道:“講。”
薛升一撩衣袍,跪倒在大殿中央:“穎國公傅廷義勾結西南逆臣段歸鴻,謀害太上皇,危害社稷,靖國公傅深知情不報,反而為其包庇隱瞞,更與段歸鴻交情匪淺。此三者謀逆之心昭昭,若不根除,日后必反。”筆趣庫
“事已至此,臣斗膽請陛下為后世子孫計,當斷則斷,徹底清理傅氏一系逆黨,以絕后患。”
長治帝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疲憊道:“你說,朕當如何決斷?”
“陛下容稟:傅深人在西南,又與北疆駐軍遙相呼應,倘若由都察院參奏、三法司會審,勢必要引發議論,遭受重重阻撓。萬一將他逼急了,傅深聯合段歸鴻就地謀反,朝廷就徹底拿他沒辦法了。”薛升道,“臣以為,為今之計,唯有暗中下手,先誅賊首,再行清理余孽。如此一來,既可杜絕后患,又不致引發北疆動蕩。”
長治帝心中頓時“咯噔”一下。他雖在氣頭上,可也知道要處置傅深這等重臣,總該給個自辯的機會,沒想到薛升上來就要下死手,不由道:“他……傅深畢竟于國有功,怎么能用這種手段?”
“陛下胸懷寬廣,可逆臣賊子卻不能體諒您的苦心,”薛升輕聲道,“陛下,您忘了昔年兵圍京城,傅深是如何逼迫您的了嗎?”
“傅深在朝中聲望甚高,黨羽眾多,否則也不會有這么大的膽子欺君罔上,”他伏地叩首,道:“此賊不除,江山社稷危矣。請陛下三思!”
長治帝沉默了。
薛升不慌不忙地等著他細細思量,胸有成竹,因為他知道昔日在皇上心中扎下的刺,在鐵板釘釘的證據面前,最終會生根發芽,變成有毒的藤蔓,攫住他的心神和理智。
傅深必死無疑。
不管他平時如何忠義,哪怕他為長治帝重新打下了北方江山,可那些信任都是靠不住的,人未必能記得另一個人所有的好,但他一定記得所有的冒犯和傷害。
白璧上只要有了一個小缺口,它就離玉碎不遠了。
果然,漫長的寂靜之后,長治帝艱澀地開了口,嗓音甚至有些沙啞顫抖:“愛卿……有何良策?”
薛升數著自己的呼吸,等到耳邊震耳欲聾的心跳慢慢消退下去,才面不改色地再拜道:“微臣駑鈍,愿為陛下分憂,效犬馬之勞。”
養心殿外,守門的太監只能透過縫隙斷斷續續聽見里頭傳來的對話,幾個詞句就足以令他心驚肉跳,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汗濕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朱紅殿門方才“吱呀”一聲,被人從里面推開。
薛升自殿內踏出,在階前駐足,迎著鋪天蓋地的日光瞇起眼睛。那太監偷瞧了他一眼,莫名覺得薛尚書雖然面無表情,可分明有笑意從眼角眉梢極緩地溢出。
那是胸有成竹,勝券在握,藏著刀與毒的冷笑。
“元振。”
長治帝在殿中叫了一聲,那名叫元振的太監忙收回視線,邁著小碎步顛了進去,細聲道:“奴婢在。”
“叫人將殿里收拾了,”長治帝道,“你去給朕泡杯茶來。”
元振低頭領命而去。
當晚,帶著圣旨的軍吏從京城出發,快馬加鞭,奔向西南。
也是在同一晚,魏虛舟接到元振報信,立刻派心腹夜赴金陵,將消息通傳給嚴宵寒。
留守京中的禁軍已經盡可能快地將消息送出,然而終究比不過早有預謀的薛升,等嚴宵寒接到京中傳信、動身趕赴西南時,到底是晚了一步。
長治四年,七月初五,靖國公傅深在與西南叛將段歸鴻會面時遭遇暗殺,當場吐血昏厥。混戰中,傅深被西南叛軍擄走,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作者有話要說:嚴宵寒可能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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