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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番外三(上)肅王X二叔

            四野肅殺,血光映紅半壁長空,風吹草低,現出遍地斷箭尸骸。他被血腥味的長風裹挾著,輕飄飄地掠過遼闊的塞外草原,來到了那個男人身邊。

            那人胸前插著一支破甲箭,箭頭深深地嵌入心臟,鮮血染紅了鎧甲下的雪白衣領,胸口只剩微弱起伏,眼見是活不長了。

            他的面龐藏在頭盔和血污下,因已年過不惑,又常年在邊塞,早就滿面風霜,鬢染星華,可從那深邃分明的眉目輪廓,卻仍能看出當年風華正茂時的模樣。

            他跪倒在男人身旁,想伸手擦去他面上的污跡,那只手卻像空氣一樣,輕而易舉地被穿透——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早已是個死了不知多久的世外幽魂了。

            作者有話要說:重傷瀕死的男人似有所覺,竟微微睜開雙眼,瞳孔中倒映出血染似的天空,還盛著一個近乎透明的影子。

            男人看到他,似乎不敢置信地一怔,隨即又釋然下來,唇邊甚至牽起一個堪稱溫柔的弧度,喃喃地道:“我終于又見到你了……”

            “你還……”他渙散的眸子盯著那個幽魂似的人,聲音極輕,近似囁嚅,“……認得出我嗎?”

            他不知該說什么,于是抬手在他側臉上輕輕“碰”了一下。

            分明是虛無縹緲,卻仿佛有一陣冰涼的氣流從他鬢邊拂過。那人吃力地舉起一只手,虛虛地握住了半空中空懸的虛影,像是攥住了生前的最后一絲執念:“一別七年……仲,對不住,又讓你久等了。”

            他搖了搖頭,張口說了句什么,卻沒發出聲音,看口型是:“不要死。”

            那男人笑了起來,眼里的光卻逐漸黯淡下去:“我沒能守住你,也沒能守住北疆,活著是茍活,死了也沒什么可惜的。

            “來日泉下相見,別嫌我沒用。以后我不當什么王子皇孫,只專心愛你一個……好不好?”

            烏云從遙遠天際席卷而來,雨珠落下,穿過他虛無透明的軀體,落在那人臉上,像一捧冰涼的眼淚,為他洗去面上的血跡與風塵。

            那只手脫了力,從空中墜下,軟軟地垂落身側。

            “別死……”他終于聽見了自己從喉嚨里擠出的沙啞聲音,“別死,阿奉……”

            “阿奉……”

            “醒了?”有人從旁邊起身,高聲道,“叫醫生過來!”

            傅廷信被劇痛拉回人間,艱難地抬起眼皮,雪白的墻壁和燈光,淡淡的消毒水氣味,以及紛雜人聲迅速包裹了他的五感。他一下子從夢境中跌入凡塵,頓時被吵得恨不得再重新昏迷一次。

            他眨了眨眼,迅速適應著視野中出現的光線和景物,身體各處開始有了知覺,他嘗試著彎曲食指,逐漸找回對軀體的控制,同時開始著意觀察四周環境和人物——這一切發生的如此自然而有條不紊,仿佛是種多年淬煉、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下一刻,一個高大的年輕男人推開門,大步走進病房,身后跟著一溜小跑的醫生護士,傅廷信聽見動靜,猛一抬眼,猝不及防地跟他對上了視線。

            雖然年輕了許多,可絕不會讓人錯認,那是只在他夢中出現過的容顏。

            耳邊又響起了幻覺般的淅瀝雨聲,隨之而來的絕望和痛苦那么真實,如決堤之水,頃刻沒頂,淹得傅廷信幾乎忘了怎么喘氣。他的情緒劇烈波動,眼前天旋地轉,床頭的監控儀器立刻發出“滴滴”的警報聲。那男人原本被他那一眼釘住,此時讓這動靜叫回了魂,來不及仔細思考方才的失態,匆匆沖到病床前:“怎么……”

            他話還沒出口,傅廷信忽然冷汗涔涔地抬起頭,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輸液針頭連著膠布一起扯飛,帶出一道細小的血線,梅花瓣似的落在雪白的被套上,可傅廷信卻仿佛感覺不到疼,死死地抓住他的手,手背上青筋鼓起,血流到了袖口,卻仍不屈不撓地試圖從床上坐起來:“阿奉……”

            醫生急忙道:“按住他!別讓他亂動!”

            那男人看著高挑清瘦,勁兒卻很大,聽了醫生的話,三下五除二將傅廷信按回病床上,只是動作并不溫柔。當他俯身靠近時,傅廷信透過鏡片看到了他布滿血絲的雙眼,那目光中滿是憤怒,一如按住他肩頭的巨大力道,甚至顯得無端陰鷙。

            他咬著牙低聲問:“你在叫誰?”

            傅廷信被他問的一懵。

            不知是不是被氣的,那人的嗓音居然在細細地哆嗦,傅廷信莫名覺得他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阿奉’是誰?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死了?還對他念念不忘!”

            人仰馬翻地忙亂之后,病房里恢復了清靜。

            傅廷信筆直地躺在病床上,手上扎著點滴,頭上綁著繃帶,腿上打著石膏,形容凄慘,還不老實地扭頭去瞅背對著他站在窗前的身影,哼哼道:“別跟那兒罰站了,還生氣呢?我都失憶了……”

            “你——”那人氣結,一轉身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炸起的毛又軟了下去,躊躇了許久才說,“……我沒生氣。”

            “嗯嗯嗯沒生氣,”傅廷信說,“那你站著不累嗎?坐下歇會兒,喝口水,別客氣。”

            “……”

            傅廷信在一場爆炸中不幸受傷,撞成了腦震蕩,昏迷了三天才醒過來,剛才檢查時醫生發現他記憶出現了障礙,完全想不起以前的事,也想不起朋友和家人、包括他自己的身份,也就是俗稱的“失憶”。

            但迥然于常人的是,他說自己在昏迷時做了一個夢,夢中他是個叫傅廷信的將軍,戰死沙場后,在塞外草原上徘徊了七年。后來草原上又發生了一場戰爭,他所屬的國家戰敗,領兵的主帥——也就是他口中的“阿奉”——被敵軍一箭射中胸口,在垂死之時,他看到了傅廷信。

            “我夢見的那個人是皇帝的第三個兒子,封號‘肅王’,姓孫,諱‘珞’,他母妃懷著他的時候,夢見菩薩將一串瓔珞系在她頸上,所以名字取了瓔珞的‘珞’字。為求菩薩保佑,還給他起了個乳名,叫‘阿奉’。”傅廷信盯著他問,“這位……朋友,你貴姓?”

            孫珞:“……”

            “孫珞,瓔珞的‘珞’,”他干咳了一聲,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找補道:“我沒有小名。”

            “沒有小名就沒有小名唄,你掐我用那么大勁,”傅廷信想起夢中人最后一句話,皮笑肉不笑地道,“看你急的那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給你戴了綠帽子……”

            孫珞真想沖上去捂住他的嘴:“你都失憶了,怎么還那么多話?!”

            傅廷信就是閑的,逗他好玩,不過他剛醒過來,精神不濟,幾句話就耗盡了他的精氣神,說著說著就上下眼皮打架,聲音也弱了下去:“你坐著,我先睡一會兒。”

            “嗯。”孫珞去把病房門關上,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還替他拉了拉被子,“睡吧,我替你看著點滴。”

            傅廷信大半意識都已陷入混沌,卻不知為何,忽然于朦朧睡意中含混地輕聲說:“別走。”

            仿佛一記重錘砸在心中某塊地方,孫珞盯著他熟睡憔悴的面容,發了很久的呆,才接上了剛才的話。

            “我不走。”他低頭在傅廷信右手泛青的針眼上輕輕地親了一下,小聲而鄭重地說:“以后再也不走了。”

            傅廷信晝夜不分地睡了好幾天,期間孫珞一直陪在他身邊,清醒時就給他講傅家的家庭背景、講兩人過去的事,孫珞自己的工作則全趁他休息時處理。這么多天寸步不離,衣不解帶的伺候,傅廷信也不是傻的,在夢中度過的一生里,他與“肅王殿下”只差個夫妻名分。他很清楚孫珞喜歡一個人時是什么樣子。

            這么溫柔體貼、任勞任怨,絕對是暗戀他,沒跑了。

            按照孫珞的說法,孫、傅兩家是世交,孫家從政,傅家從軍,兩人打小一塊兒長大,是好到能穿一條褲子的模范發小,從幼兒園相親相愛到高中。高中畢業之后,孫珞考上了國內頂尖大學,傅廷信則應征入伍,去參了軍。

            孫家是個大家族,內部派系斗爭激烈,孫珞沒有從政的打算,走了經商這條路。他大學時就開始創業,畢業后公司并入他叔叔的泰合集團,自己成了集團董事。傅廷信則在入伍三年后通過選拔,進入西北軍區某特種大隊。

            前些天在國外執行保密任務時突發險情,傅廷信被爆炸波及,身受重傷,陷入昏迷,被緊急送回國內治療。孫珞從家里知道消息時差點瘋了,扔下手頭工作連夜趕到西北,擔心那邊醫療條件不好,又托了關系把他轉回首都部隊醫院。傅廷信昏迷了多久,他就在醫院守了多久。

            可沒想到傅廷信九死一生地回到人間,卻把他忘了。

            其實也不能說忘了。他認得孫珞的臉,叫得出他的名字,可孫珞并沒有“阿奉”這個小名。傅廷信昏迷時的反應到底在他心中留下了芥蒂,夢中人能得到的牽掛,并不能適用在他這個局外人身上。

            那些充滿稚氣的、青澀的歲月都被偷走了,徒留兩個滿面風塵的成年人,隔著一大片空白遙遙對望,相顧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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