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門前的車駕里,蕭璟闔眸靜坐。
車駕在往東宮的方向去,他耳邊卻不住響著,方才那長平侯府四公子等人的議論話音。
“撞在守衛的刀劍上,脖子上全是血,夜里瞧著跟鬼一樣……”
“云娘娘入東宮的時候,瞧見的人都說美得似仙女般的人物……”
“聽說,那位娘娘瘋了……”
一聲又一聲,像魔咒一樣。
逼得他心底說不出的澀痛。
好一陣兒后,車駕里閉眸的人終于掀開眼簾。
緊接著,外頭駕車的宮人聽到了主子的吩咐。
“改道,去山莊。”
他說過,只有人不死,旁的都不要緊。
這樣告訴所有人,也這般告訴自己。
只有人不死,她就是再難受,也是活該。
甚至,就連要她死,他都是動過念頭的。
無非是箭矢離弦那刻,終究是那股子不該有的惦念,占據上峰,讓他到最后,沒要她的命。
反而因為她的存在,受了棋鷹轄制,將陳晉和他們放了出去。
那時候箭在弦上,他真的也曾想讓他們死。
放人的那瞬,他也想過,如果陳晉最后沒有把她放在長安驛,而是扔在荒野路上,他哪里能有機會截防伏擊棋鷹陳晉等人。
只怕真就要放虎歸山。
再退一步,若是陳晉壓根就不能尋機會制服棋鷹,反倒讓棋鷹把陳晉和云喬都帶回了漠北。
他又該如何。
只怕此后就是棋鷹借著她,不住地對他漫天要價。
只要他舍不得,棋鷹就能把她利用殆盡。
借此鉗制于他。
即便他終究下不了手,可由著棋鷹殺了她,不也是最好的選擇。
棋鷹殺了她,走不出那夜的長街,只能和陳晉一道被東宮的人擊殺。
如那棋鷹所,既然她心心念念著陳晉的安危,他送她和他們黃泉路一道走就是。
何必最后還要因為一個為了救旁的男人而重傷的她,反倒答應放了棋鷹陳晉他們。
明明是從來都行事謹慎,半點漏洞都不愿落于敵手的人。
竟選擇了去賭。
明明可以輕而易舉地把陳晉和棋鷹一道殺了,
卻去賭了陳晉可能救下她,可能保住她,可能將她送到長安驛站,可能給他伏擊棋鷹等人,留下機會。
長街之上干脆把他們都殺了,不是更簡單更利落更省事嗎。
何必如此麻煩?
說到底,不還是怕了,怕棋鷹當真下了手,帶她一并去黃泉。
他終究還是舍不得她死。
于是在那刻不舍的本能超過了理智。
可當事情塵埃落定,當她重新回到他控制下。
當他再度見到一身狼狽的她。
即便她渾身是傷,即便她那樣可憐,然而在無比的屈辱和他骨子里殘存的驕傲下,終究還是理智重新占據上風。
他后悔為一個這樣的女人,行差踏錯甚至可能放虎歸山,給自己招來麻煩。
他后悔時至今日,他居然還舍不得她死。
更后悔這大半年處處順著她寵著她,自問半點不曾虧待過她,居然從未曾焐熱過她幾分。
讓她仍舊心心念念都是旁人。
于是站在長安城外驛站的那個清晨,薄霧初陽在眼前,渾身是血的女娘在身后。
他沒有回頭。
他告訴手下人,只要保住她性命,旁的都不要緊。
他告訴自己,留她一命,是她還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