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就是這里。”寧舟帶著齊樂人穿過荒蕪的墓園,在一座墓碑前停步。
這是瑪利亞的墓碑,它被養護得很好,看得出來,在寧舟被送去永無鄉的這些年里,阿諾德和魯德他們經常來這里。
寧舟在母親的墓碑前蹲了下來,用手撫摸著冰冷的石碑。小時候他總是害怕教堂的墓地,但是后來不怕了,因為他愛的人永遠留在了這里。
離開那年他還是個懵懂的孩子,回來時他已經長大了。
可是不論過去多少年,他仍然會在夢中見到瑪利亞。而在有瑪利亞的夢境里,他永遠是孩提時的模樣。
他會夢見健康的瑪利亞,牽著他的小手走在黃昏之鄉的街道上,路邊的蛋糕店散發著誘人的香味,他趴在玻璃櫥窗上,渴望那些外鄉人制作的精美蛋糕,卻又羞于啟齒,只是眼巴巴地看著母親。后來瑪利亞學會了做蛋糕,每年生日都給他做。
他也會夢見病重的瑪利亞,躺在病床上昏昏欲睡,休學照顧母親的他學會了做飯,學會了家務,學會了怎么照顧生病的人。他坐在床邊,徹夜在閱讀教典。從前并不虔誠的他如今虔誠地向主祈禱,祈求瑪利亞能恢復健康,但是她仍是一天天地衰弱了下去,直到再也無法醒來。
她離世的時候,黯淡下來的藍眼睛空洞地看著他,仿佛到死都在牽掛。他顫抖著要為母親合上眼睛,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直到先知趕來,向死去的瑪利亞發誓會照顧好寧舟,她才合上了眼睛。
當他再一次站在母親的墓碑前時,他恍然發現,她已經離開他五年了,而他從未準備好接受這件事情。
他親眼看著母親下葬,她抱著鮮花,棺木合攏,蓋上泥土,黑壓壓的一片人站在墓地前為她送行。阿諾德老師拉著他的手,讓他不要難過,因為終有一天他們會在天國重逢,但他并不相信。
十三歲的他既不相信瑪利亞已經離他而去,也不相信自己會升入天堂。
五年后,十八歲他站在這里,他仍然不相信。
“小時候,我問過母親,關于我的名字。”寧舟開了口,緩緩說道,“我的名字很奇怪,和教會學校里的其他孩子都不一樣,反倒像是那些外鄉人。母親告訴我,因為我的父親是一個外鄉人。”δ.Ъiqiku.nēt
齊樂人靜靜地聽他說。
“她說,他們曾經走在同一條路上,那條路長得沒有盡頭,他們不期然地相遇了,沿途走過了許多美麗的風景,留下了值得一生銘記的回憶。在一個岔路口,他們短暫地分別,約定等到下一次匯合的時候就繼續同行。可是他迷路了,他一路走,一路變強,卻也一路忘記。那時候我并不明白,現在我明白了。因為我已經走在和他一樣的道路上了。”
“他忘記了愛人,忘記了曾經,甚至忘記了自己。我無法想象,忘記這些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寧舟用他那雙湛藍的眼睛凝望著齊樂人,低聲說道,“就像我無法想象,我會忘記你。”
這個十八歲的少年人傾訴著自己的擔憂與恐懼。
齊樂人握著他的手,陪他一起在瑪利亞的墓碑前坐下。
“你覺得,他真的忘記瑪利亞了嗎?”齊樂人問道。
“當然。在他們重逢的那天,他問‘你是誰’?這難道不是忘記的證明嗎?”寧舟反問。
齊樂人卻不這么想:“你知道他們是在哪里重逢的嗎?”
寧舟搖了搖頭。
齊樂人告訴他:“是在戰場。在妖魔潮汐中,他化身毀滅魔龍飛越戰場,在一片混亂的千萬人中,降落在瑪利亞的面前。他忘了這是戰場,忘了她是自己的敵人,而是執著地來到她面前,問她:‘你是誰?’”
瘋癲的魔王于千萬人中看見所愛,就像黑夜中的飛蛾看見燈火。他一定要撲上去,哪怕被燒成灰燼。
寧舟愣住了。
齊樂人:“瑪利亞給了他一巴掌。反問他,‘現在想起我是誰了嗎?’”
寧舟瞪大了眼睛。
齊樂人:“他說,‘我好像找了你很久了’。然后,他丟下了一片混亂的戰局,帶著瑪利亞飛過魔界的大地,來到他的寶庫里,將一枚很大很漂亮的鉆石戒指送給了她。”
寧舟的腦中無端地浮現出了一枚藍寶石的戒指。
齊樂人:“她沒有收下戒指,她要的是他最重要的東西,讓他強大,也讓他發瘋的那個東西。于是,他挖出了自己的惡魔結晶,一分為三,他將其中一份交給了瑪利亞。隨之一起交給她的,還有開啟最終儀式的地獄權杖。他祈求瑪利亞的原諒,而瑪利亞發誓,要竭盡所有阻止他在發瘋的道路上繼續錯下去。”
此時的寧宇,已經在弒神的道路上失敗了。他重創了金魚,卻被金魚詛咒了本源,忘記了所有。但是在這樣的瘋狂與遺忘中,他仍然將自己的性命交付給了他愛的人。
我已陷入癲狂的深淵里,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
世界意志殺不死我,人間的仇恨與魔界的恐懼都殺不死我。
唯有你可以讓我心甘情愿地奉上性命。
請你殺死我的身體。
請你拯救我的靈魂。.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