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仙微笑著看了看四周,道:“看這樣子,這些年來,你的生意應該還不錯吧!”
王掌柜恭謹地道:“是,託您老的福。”
周一仙咳嗽一聲,道:“我這次前來這里,想要出東海拜訪一位道友,想起和你當年還有一段宿緣,便過來看看。那今晚我就住在你這里吧!”
王掌柜連連點頭,道:“那當然,您可一定要給小的這個面子,我還打算讓內人家小,都來拜見您呢!”
周一仙呵呵一笑,把手伸到懷里,道:“那住宿一晚要多少銀兩……”
王掌柜立刻搖頭,道:“看您說的,您到我這里,我盼都盼不來了,怎么還能收您的錢?”
周一仙手還放在懷中,搖頭道:“唉!王掌柜,我知道當年我是指點了你幾句,但你做生意,我可不好壞了規矩……”
王掌柜有些激動,道:“老神仙,您看看這算怎么回事,若不是您當年指點迷津,并讓我在──”說到這里,他忽然看了看周圍,然后壓低了聲音,道:“若不是你讓我在”東海龍穴“種上了財神樹,我又怎么可能連發三十年。您來住店,我要是還收您的錢的話,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周一仙微笑著把手拿了出來,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王掌柜點頭不已,當下又聊了幾句。伙計過來說,上房已經安排好了,王掌柜便起身,親自把周一仙二人送了過去。一路到了后堂,只見這房子建得甚怪,三層樓高,卻呈六角模樣,中間空出一個大庭院,都鋪著青石板。
可能是年深月久,到處可見石縫中有青綠小草。只在最中心處,孤零零有一棵白樺樹,但枝葉枯槁,瘦骨嶙峋。
王掌柜把他們送到了三層樓一間僻靜的上房,陪坐了一會,便知趣的走了,走時還道晚上一定前來請老神仙大吃一頓云云。
“老神仙”自然是百般推脫,說自己得道多年,不沾人間煙火已久。但王掌柜盛情殷殷,真情切切,到最后老神仙終于是看在孫女小環的面上,勉強答應了下來。
待王掌柜走后,小環關上房門,屋里只剩下周一仙與她兩人。周一仙嘿嘿一笑,道:“怎樣?”
小環卻反問道:“剛才你真的是想付給他錢嗎?萬一他要是真的收你的錢怎么辦?”
周一仙正氣凜然,道:“那有什么?我周一仙乃得道仙人,豈是在乎那一點身外之物?”
小環哼了一聲,道:“你少來這一套,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懷里根本沒錢!”
周一仙嚇了一跳,道:“你說什么?”
小環道:“你身上錢分了三份,一份藏在你腰帶,一份在你靴管,還有一份藏在你那”仙人指路“的布褂里頭,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懷里連一分銀子也沒有。”
周一仙怔了一下,臉上一紅,道:“你這小鬼,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小環瞪了他一眼,道:“你三十年前又騙了他什么?”
周一仙怒道:“胡說,我什么時候騙他了?”
小環哼了一聲,沒好氣道:“你少來,東海龍穴乃是巨海之源、天地靈境,決然是在飄渺深海之下,如何會在這俗世之中?你這話,也只能騙騙王掌柜這等老實人。”
周一仙尷尬一笑,但接下來,卻是嘆息了一聲,居然頗有幾分滄桑淒涼的感覺。
小環皺眉,道:“怎么了?”
周一仙沉默了片刻,道:“其實,這事和你爹有關系。”
小環訝道:“我爹?他不是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嗎?”
周一仙點頭,道:“三十年前,我帶著還是個少年的你爹,一起來到了昌合城中。他雖然年少,但和你一樣,真的也是在這相術一道上有天賦之才。那時候王掌柜也不過是個普通客棧里的伙計,但你爹說他面相頗好,額頭寬平,臉方卻無稜角,眼大卻無眉鉤,主一生平和,可平安發財。我便……”說到這里,他笑了笑,道:“我便找了個時間,偷偷指點了他一下,說只要在東海龍穴上種上一棵白樺,通一”發“字,必定能走財運。所以……”
小環接著道:“所以他也就按你說的去做了,而且果然發了財,開了這一家大客棧,生意興隆,便以為當年都靠你指點迷津,對不對?”
周一仙呵呵一笑。
小環看了他一眼,道:“不過我倒是頗為好奇,你對他說那東海龍穴,是在什么地方?”
周一仙眉頭一挑,笑道:“你過來。”說著拉她走到窗口,往下一指,道:“那不就是了。”
小環吃了一驚,往下一看,卻見他指的正是那棵半死不活的白樺樹,訝道:“就是這里?怎么這樹看起來要死不活的?”
周一仙哂道:“廢話,你家的樹要是種在青石板上,能活的好嗎?”
小環啞然。
周一仙悠然望天,道:“今天天sè這么yin沉,怕是晚上要下雨了吧!”
夜漸深沉,從傍晚開始下起的雨,到了這萬籟俱靜的時候,還是沒有停歇的意思。
碧瑤住在三層的上房,張小凡與石頭卻一起住在了最低的一樓,下雨之后,便覺得空氣中有些cháo濕。
張小凡翻來覆去,老是睡不著,不過有一點原因倒也是很明顯的。
石頭是睡著了,但那個粗豪壯漢的呼嚕聲,居然也和他的身材十分般配,不說驚天動地,也是震的這個床鋪隱隱作響。
張小凡嘆了口氣,坐起身來,披上衣服,在黑暗里坐了一會,便走過去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黑夜之中,他所在的這個庭院,竟彷彿也是深深不可見底。
不知哪里來的幽光,帶來隱約的光亮,讓他看見庭院深處,那棵在雨中佇立的白樺隱約的影子。
他抬頭,看天。
深深呼吸。
清涼而略帶一絲冰冷cháo濕的空氣涌進他的胸膛,雖然站在走廊處,外邊的風,卻把細細的雨絲,打在他的臉上。
他回頭把房門帶上,沿著這條環形的走廊,漫步走去。
夜正深,風呼嘯,雨深沉。
從蒼穹落下的雨滴,打在庭院里的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的水花。sm.Ъiqiku.Πet
回廊上方的屋簷瓦間,雨水匯聚成流,細細縷縷,輕輕流下,如小小瀑布一般。這一路走來,彷彿也似走在幽深靜謐的某個深山水洞之中。
又彷彿,曾幾何時,少年記憶之中,曾也有過的這樣的──
夜晚!
黑暗里的不知名處,有低低的嘆息聲!
風吹過,“嗚”的一聲,漫天的雨勢,也那么斜了一斜。
張小凡的衣襟濕了幾處,他卻全然不曾在意,只愕然向前望去。
風雨中,有人素手撐傘,默默站在雨中樹下,靜靜佇立。
明眸如水,眼波流動,彷彿聽到了什么,感覺了什么,那女子輕輕回頭。
蒼穹沉默,風雨沉默。
他與那個女子,默然而望,悄悄無語。
風雨,依然在吹著,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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