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白回房歇息后,馬超獨自坐在燈下,案上的茶換了三盞,皆已涼透。窗外秋風卷著落葉拍打窗欞,像一聲聲叩問,攪得他心緒難平。
董家對西涼的功績,他記在心里。董卓雖已遠去,但董家子弟隨他征戰多年,流血流汗,這份情分重如泰山。李儒更是他倚重的臂膀,多少次險局都是靠著這位先生的陰狠謀劃才得以化解。可李儒那性子,是出了名的偏執――他不為名利,卻死死認定自己是在延續董卓的事業,眼里心里只有董家的存續。
馬超指尖敲擊著案幾,發出沉悶的聲響。董家二代董璜資質平平,三代旁支更是沒什么出眾的人物,唯獨董白,聰慧果決,擔得起董家的門面。李儒把所有希望都押在董白身上,甚至在他與董白尚未成婚時,就已將目光投向兩人未來的孩子,這份急切,讓馬超脊背發涼。
他想起李儒為了董家利益,連孩童都能算計,那陰狠的手段若是用在自己的孩子們身上……一股狠戾之色悄然爬上眉梢。若李儒識相,安守本分,自然相安無事;可若他非要在孩子們之間撥弄是非,甚至想動搖馬越的世子之位,那董家即便是功勛卓著,也未必能保得長久。富貴已極還要貪求更多,那就怪不得旁人了。
可念頭剛起,董白那雙懇切的眼睛便浮現在眼前。她為了李儒求情時的堅定,為了維護董家時的執著,還有對他那份毫無保留的信任……馬超緩緩閉了眼,將那股狠戾壓了下去。他怎能因李儒的偏執,就辜負董卓生前的器重,涼了董白的一往情深?
思緒又轉向馬越。那孩子自小在江東長大,性子帶著股疏離的倔強,對董白始終存著芥蒂。如何讓他們母子親近起來?這不僅是后宅和睦的事,更是為了將來――若馬越能真心接納董白,接納董家,或許能化解這份潛在的危機。
想到李儒,馬超眉頭又皺起。或許不必急于處置,不如先觀其行。董家只要安守富貴,不作非分之想,他自會待之不薄。若真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即便將來要由馬越出手收拾局面,那也是后話了,至少眼下,他不能寒了董白的心。
燈花“啪”地爆了一聲,將他從沉思中驚醒。天快亮了,案上的涼茶飲下最后一口,苦澀漫過舌尖,卻讓他心頭漸漸清明。無論前路有多少波折,護住身邊人,守住這西涼基業,才是最要緊的事。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面投下一道清冷的光帶。馬超坐在榻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像暗夜中亮起的星火,讓他心頭一動。
莎麗兒的墓已經遷到長安,就葬在城郊的青山之下。他與莎麗兒的夫妻名分早已定下,當年在江東,便是以正妻之禮相待,馬越更是兩人名正順的孩子。只是莎麗兒去得早,如今他要續娶董白,若直接將董白立為正妃,馬越的身份就難免尷尬――雖是長子,卻成了“庶出”,這讓他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莎麗兒,又如何讓馬越在府中站穩腳跟?
他想起莎麗兒當年為護孫紹而死,全的是他與孫策的兄弟情分,那份烈性與大義,至今想來仍讓他心頭發燙。她本就該得一個體面的名分。
“不如……先追封莎麗兒為正妃。”馬超喃喃自語,這個念頭越來越清晰,“而后再娶董白為續弦,同樣立為王妃。”
這樣一來,馬越便是正妃所出的嫡長子,身份無可動搖,誰也挑不出錯處。董白雖是續弦,卻依舊是府中主母,執掌后宅,名正順。既全了莎麗兒的情義,也護了馬越的體面,更能讓董白在府中站穩腳跟――畢竟續弦正妃與原配正妃雖有先后,卻同為正妻,并無高低之分。
只是這事,必須先與董白說清楚,征得她的同意。董白出身董家,身份尊貴,若從“原配正妃”變成“續弦正妃”,在外人看來或許略有差異,以她的驕傲,能接受嗎?
馬超站起身,在殿內踱了幾步。他了解董白,她不是斤斤計較虛名的女子,更看重的是府中的安穩與他的心意。若說清其中關節――這不僅是為了馬越,更是為了日后后宅安寧,免得孩子們被人蠱惑,生出嫡庶之爭的嫌隙――以董白的通透,定然能明白他的苦心。
他想起董白之前說過“將馬越視為親子”,想起她為了化解孩子們的矛盾費心費力,心中便多了幾分篤定。董白在意的,從來不是“原配”還是“續弦”的名頭,而是他是否真心待她,是否能讓這個家安穩和睦。
“就這么辦。”馬超打定主意,眼中的猶豫散去,只剩下堅定。
明日見過父母,洗去風塵,便先與董白細細說透。他要讓她知道,這份安排不是委屈她,而是為了他們所有人――為了告慰莎麗兒的亡靈,為了馬越能堂堂正正立足,更為了他們未來的日子能少些波瀾,讓西涼的根基,從這后宅開始,便穩如磐石。
大清早的晨光剛漫過窗欞,董白已輕手輕腳地走進內室。馬超正坐在床沿,由著她上前為自己整理衣襟。董白的動作輕柔妥帖,指尖拂過繡著暗紋的錦袍,將褶皺一一撫平。
“郎君今日醒得早。”她抬眼時,眸子里盛著晨光,映得笑意溫軟,“妾已備好了早膳,是郎君愛吃的蓮子粥和水晶包。”
馬超握住她整理衣襟的手,指尖帶著清晨的微涼:“白兒,有件事,我想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