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不住嗎?”胡宗憲顯然感覺到了走到背后的譚綸,依然望著黑沉沉奔騰洶涌的河流,聲音十分低沉。
“事先毫無準備,堵不住是意料中事。”譚綸的情緒卻十分激憤,“九個縣,九個堰口,我們這里堵不住,那八個堰口更堵不住。他們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胡宗憲:“那天馬寧遠給我送山參,我就應該想到的。幾百萬生民,千秋之罪呀……”
“如此傷天害理,遍翻史書,亙古未有!任誰也想不到……”譚綸接道,“看這個樣子,得分洪。”
胡宗憲一凜,沒有立刻接。
譚綸:“淹九個縣,不如淹一個縣、兩個縣。到時候賑災的糧食也好籌備些。”
胡宗憲:“元敬也這么想嗎?”
元敬是戚繼光的字。譚綸緊接著答道:“也這么想。但這個決心要你下。”
胡宗憲又沉默了,良久才說道:“對淳安、建德的百姓也不好交代呀。”
譚綸:“先盡人事。元敬準備讓兵士們跳到決口里去堵一次。能堵上,便九個縣都讓人去堵。死了人還堵不上,對百姓也是個交代。”
胡宗憲慢慢轉過了身子,火把光下那張清癯的臉更顯憔悴了:“那也得趕緊疏散百姓。”
譚綸:“已經安排了,好在四處是山,百姓疏散很快。”
胡宗憲的目光慢慢望向決口方向,就在這時,那邊傳來了戚繼光的下令聲:“結成人墻!跳下去,再推沙包!”
胡宗憲一凜,譚綸也是一凜。
胡宗憲大步向決口走去。
譚綸,還有那些親兵隊緊跟著走去。
決口邊,一排壘起的沙包墻上赫然站著一列士兵,手臂挽著手臂,在等待著戚繼光下令。
戚繼光沒有下令,顯然在等著胡宗憲最后的決心。這時望著大步走來的胡宗憲,他的目光中也透著悲壯。
胡宗憲走到戚繼光面前:“這些弟兄的名字都記住了嗎?”
戚繼光沉重地點了下頭。
胡宗憲:“如有不測,要重恤他們的家人。”
戚繼光又沉重地點了下頭。
胡宗憲抬起頭面對站在沙墻上那列士兵,雙手一拱,大聲地道:“拜托了!”
“是!”那列士兵依然面對決口,從他們的背影上傳來齊聲的應答。
戚繼光那只手舉起了,沉重地下令:“下包!”
那排士兵一聲大吼,手挽著手齊聲跳了下去!
火把光的照耀下,許多人的眼睛睜大了,許多人的眼睛閉上了。
胡宗憲也閉上了眼睛。
緊接著,扛著槍桿準備撬包的士兵都把目光望向了戚繼光。
戚繼光的目光卻緊盯著決口中的士兵。
巨吼的湍流中,士兵們的那排人頭轉眼沉了下去。
戚繼光的心猛地一沉,緊接著他的眼又亮了。
湍流中,人頭又浮了上來,手臂緊緊地連著手臂,但整排人很快被激流向后沖擊!
“下包呀!”湍流中似是那個領頭的隊長拼命大喊,可喊聲很快便被湍流吞沒。
扛著槍桿準備撬包的士兵們又都緊盯著戚繼光。
戚繼光舉著的那只手慢慢放下了:“放繩索,救人!”
立刻便有十幾個士兵把早已準備的繩索拋入決口。
可那排人頭又不見了,沉沒在巨大的湍流之中!
整個大堤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濤聲和湍流聲。
面對決口,一些百姓跪下去了,接著所有在堤上的百姓都跪下去了。
火把照耀下的戚繼光這時也閉上了眼睛,幾滴淚珠從眼角滲了出來。
“我們上!”突然在百姓群中一個聲音響起,接著那人站了起來,是那個曾被馬寧遠抓走的齊大柱。
齊大柱對著那些青壯百姓:“輪也輪到我們了!是漢子的跟我上!”
說著,齊大柱大步走向沙墻。
十幾個青壯漢子緊跟著他走向沙墻。
胡宗憲的目光!
戚繼光的目光!
譚綸的目光!
胡宗憲望向了戚繼光,向他搖了搖頭。
戚繼光立刻走到沙墻前面,擋住了齊大柱那十幾個人。
齊大柱一條腿跪了下去,跟著他的那十幾個人也都跪了下去。
齊大柱:“戚將軍,那邊都是我們的父母和我們的妻兒,要跳也應該我們跳!那天,你把官兵弟兄帶走不踏我們的青苗,我們就已經認你了。你就把我們也當你軍中的弟兄吧!”
戚繼光:“你就是那天帶頭鬧事的那個人?”
齊大柱:“是。”
戚繼光:“知不知道那天在總督衙門是誰放了你們?”
齊大柱:“知道,是總督大人。”
戚繼光:“知道就好。那我們就都聽總督大人的。總督大人有話要講,你們先起來,叫父老們都起來。”
“是。”齊大柱大聲回應著站了起來,“鄉親們都起來,總督大人有話要對我們說。”
百姓們都站了起來。
火把光的簇擁下,胡宗憲走近了一堆沙包,戚繼光伸手攙著他,把他送了上去。
胡宗憲望著眼前的那些滿臉泥水的漢子,望著那些明明滅滅的火把,他張口想說什么,但喉嚨突然被哽住了……
此時沈一石的大客廳里,一張大圓桌,擺了酒筷,菜也已經上了幾道。
幾個人卻還坐在大廳兩側的座位上,顯然在等著誰。
一個長隨疾步走了進來,趨到鄭泌昌身后低了幾句。鄭泌昌眼中掠過一絲不快,可也就是一瞬間,接著站了起來:“楊公公不來了,我們給馬大人他們三個壓驚吧。”
何茂才的不快卻立刻發泄了出來:“他是掌纛的,這個時候要決斷大事,他倒不來了,這算什么?”
他的這幾句話立刻在馬寧遠、常伯熙和張知良身上起了反應,三個人臉上都顯出了陰郁,悶悶地站在那里。
還有個沈一石,臉上也掠過了一絲憂疑,可也是很快便消失了,還和平常一樣,平和地望向鄭泌昌和何茂才。
鄭泌昌這時必須出面壓住陣腳了,先給何茂才遞過去一個眼色,接著說道:“那我們先議。議完了再請楊公公拍板。馬大人,你是第一功臣,今天你坐上首。”
“什么功臣,天下第一號罪人罷了。”馬寧遠的聲音有些嘶啞,“到時候砍頭抄家,各位大人照看一下我的家人就是了。”說著他首先就在打橫的那個位子上坐了下來。
聽了這話,常伯熙和張知良也是一凜,互相望了一眼,跟著在下首的位子上悶坐了下來。
鄭泌昌和何茂才也對望了一眼,兩人這才走到上首,同時端起了酒杯。
鄭泌昌:“為朝廷干事,功和罪非常人所能論之。只要干好了改稻為桑這件大事,功在國家,利在千秋。田淹了,不餓死人就什么也好說。沈老板,買田的糧食要加緊搶運,餓死了人,那才是罪。”
沈一石也站在打橫的位子前端起了酒杯:“各位大人放心,有一分田我就有一分糧,餓死了人,我抵命去。”說完立刻將杯中的酒喝了。
“這下該放心了吧?”鄭泌昌舉著酒杯望向馬寧遠。
馬寧遠端著酒杯站了起來:“到時候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吧,談不上放心不放心。聽說部堂大人已經去了堤上,我要是還在這里喝酒,那便是沒了心,也沒了肝肺!”說完這句,他一口將酒干了,擱下杯子大步走了出去。
幾個人都被他晾在那里,面面相覷。
更使他們不舒服的是:馬寧遠剛走,一個隨從就進來報告了分洪的消息。
出了這么大的事,楊金水不去見鄭泌昌他們,他們也就急著找上門來了。
“分洪了!”看見楊金水從里間側門一走出來,何茂才便急著嚷道,“只淹了淳安一個縣和建德半個縣!”
楊金水走到半途的腳停住了,站在那里。
鄭泌昌、沈一石、何茂才三人的眼睛都巴巴地望著楊金水。
楊金水的腿又慢慢邁動了,走到正中的椅子前坐了下來。
那幾個人也都坐了下來。
何茂才:“這樣一來沈老板的五十萬畝,還有南京蘇州那邊的十萬畝改桑的田就難買了。”
沈一石也接了:“當然沒淹的縣也可以買,但備的糧食恐怕就不夠。買淹了的田十石谷子就能買一畝,沒淹的田青苗已經長了一半,沒有四十石到五十石一畝買不下來。”
楊金水不吭聲,默默地聽著,這時將目光望向了一直沒有說話的鄭泌昌。
“都被打亂了。”鄭泌昌一開口便顯出憂心忡忡,“聽說分洪的時候那個譚綸也在場。”
楊金水的臉上這時才不經意地抽動了一下。
鄭泌昌:“這件事我們是瞞著他干的。可背后卻是小閣老的意思,這點胡部堂應該知道。現在他這樣做到底怎么想的,我們摸不透。”
“他什么時候回杭州?”楊金水終于開口問話了。
鄭泌昌:“已經回到總督衙門了。”
“什么?”楊金水倏地站了起來,“回了總督衙門也沒有找你們去?”
鄭泌昌:“我和何大人納悶就在這里。按理說賑災調糧也應該找我這個布政使衙門……”
楊金水兩眼翻了上去,在那里急劇地想著。
“不怕!”何茂才嚷道,“改稻為桑是朝廷的國策,推不動才是個死。他胡部堂在這個時候要這山望著那山高,閣老還沒死,呂公公也還掌著司禮監呢。”
“你不怕我怕。”鄭泌昌接了,“馬寧遠到現在還不見人,要是把毀堤的事透了出去,我們幾顆人頭誰也保不住。”
楊金水的目光又盯向了鄭泌昌:“馬寧遠找不著人了?”
鄭泌昌:“是。派了幾撥人去找,杭州府衙門和河道衙門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那就是被胡宗憲找去了。”楊金水的眼睛望向門外。
鄭泌昌:“我也是這樣想。”
楊金水:“他不找你們,你們去找他。”
何茂才:“見了他怎么說?”
楊金水:“不是讓你們去怎么說,而是看他怎么說。”
鄭泌昌:“我們去吧。”
馬寧遠果然在總督衙門!
這時的他穿著一件藍色的葛布長衫,靜靜地坐在大案對面的椅子上,大概也有好些天沒有修面了,面頰上本有的絡腮胡都長了出來,長短不一,那雙平時就很大的眼這時因為面頰瘦了,就顯得更大。他把手中的一個包袱輕輕放在案面上。
胡宗憲就坐在他對面的大案前,兩眼微閉。兩人都不說話,那個鼓鼓囊囊的包袱擺在胡宗憲面前的大案上,便顯得更加打眼!
“我對不起部堂。”馬寧遠還是開口了,聲音已經由嘶啞轉成喑啞,“但我對部堂這顆心還是忠的。”
胡宗憲還是微閉著眼,臉上也無任何表情。
馬寧遠:“我是個舉人出身,拔貢也拔了幾年,當時如果沒有部堂賞識,我現在頂多也就是個縣丞。我,還有我的家人,做夢也沒想到我能當到杭州知府。從那年跟著部堂修海塘,我就認準了,我這一生,生是部堂的人,死是部堂的鬼。現在我終于有個報答部堂的機會了……”說到這里他站了起來,伸手去解案上那個包袱的布結。
包袱打開了,里面是一頂四品的官帽和一件四品的官服。
馬寧遠雙手捧起那個敞開的包袱:“這個前程是部堂給我的,我現在還給部堂。什么罪都由我頂著,只望部堂在閣老和小閣老那里,還有裕王他們那些人那里能夠過關。”
胡宗憲的眼睛慢慢睜開了,接著慢慢站了起來,從案前走了出來,走到簽押房的屋中間又站住了,兩眼望著門外。
馬寧遠捧著那個包袱也慢慢轉過身來,又慢慢走到胡宗憲面前,將包袱伸了過去。
“啪”的一聲,胡宗憲在他臉上狠狠地抽了一掌!
挨了這一掌,馬寧遠的身子挺得更直了,雙手緊緊地抓著那個敞開的包袱,兩眼深深地望著胡宗憲。
“自作聰明!”胡宗憲的聲音很低沉,但透著憤恨和沉痛,“什么閣老,什么裕王,什么過關?你知道朝廷的水有多深!這么大的事,居然伙同他們瞞住我去干,還說對我這顆心是忠的!”
馬寧遠:“我不想瞞部堂……更不會伙同任何人對不起部堂……天下事有許多本是‘知不可為而為之’。”
胡宗憲的兩眼茫然地望向馬寧遠,漸漸地,那目光中滿是痛悔,又透著陌生。
“‘知不可為而為之’?!”胡宗憲望著馬寧遠的目光慢慢移開了,接著慢慢地搖著頭,目光中浮出的只是沉痛,“平時叫你讀《左傳》《通鑒》,你不以為然,叫你讀一讀王陽明的書,你更不以為然。還說什么‘半部《論語》可治天下’!現在我問你,孔子說的‘知不可為而為之’是什么本意!”
馬寧遠低著頭默默地站在那里。
胡宗憲:“孔子是告訴世人,做事時不問可不可能,但問應不應該!毀堤淹田,傷天害理,上誤國家,下害百姓,也叫‘知不可為而為之’嗎!”
馬寧遠:“屬下只明白應該為部堂分憂。”
胡宗憲跺了一下腳:“九個縣,幾百萬生民,決口淹田,遍翻史書,亙古未見!還說是為我分憂。這個罪,誅了你的九族也頂不了!”說到這里他仰起了頭,深長地嘆道:“都說我胡某知人善任,我怎么就用了你這樣的人做杭州知府兼新安江河道總管!”
“我本就不該出來為官!”馬寧遠跪了下去,“可我的老母,拙荊,還有犬子,部堂大人都知道,全是老實巴交的鄉下人。請部堂大人保全他們。”說到這里,他的聲音已經哽咽,趴了下去。
胡宗憲:“我再問你一次,毀堤的事背后指使的是哪些人?”
馬寧遠抬起了頭:“部堂,您不要問了。問下去,我大明朝立時便天下大亂了!部堂擔不起這個罪,閣老也會受到牽連。堤不是毀的,是屬下們去年沒有修好,才釀成了這場大災。但愿淹了田以后,朝廷改稻為桑的國策能夠施行,部堂大人不再夾在里面為難,屬下這顆人頭賠了也值……”
胡宗憲也黯然了,顯然被馬寧遠這番話觸痛了心中最憂患處,一聲長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壞就壞在這里……他們拿你的命換銀子,拿浙江那么多百姓的身家換錢,你還得死心塌地地保他們,還要說是為了朝廷,是為了國策!什么國策,什么改稻為桑,賺了錢,有幾文能進到國庫?這一次,他們利用的不只是你,脅迫的也不只是我胡宗憲。我真不愿意看到,閣老八十一歲了,被這些人圍著,這時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馬寧遠一震,愣愣地望著胡宗憲。
親兵隊長走了進來:“部堂大人……”
胡宗憲打斷了他:“是鄭大人何大人來了嗎?請!”
親兵隊長答應著走了出去。
胡宗憲瞪了馬寧遠一眼:“你的命這次是保不住了,你的家人我會盡力保全。你先到里邊房間待著,聽聽你保的人肚子里到底是什么肝肺。死,也不要做個糊涂鬼!”
馬寧遠重重地在磚地上磕了個頭,爬了起來,捧起那套官服,腳步蹣跚地向里間的側門走了進去。
鄭泌昌與何茂才進來時,胡宗憲又已經閉著眼坐在大案前的椅子上。
兩個人站住了,對望了一眼。
鄭泌昌輕聲喚道:“部堂大人……”
胡宗憲仍然閉著眼睛:“坐吧。”
兩個人輕輕地走到椅子前坐下,又一齊望向胡宗憲,胡宗憲還是閉著眼睛。
尷尬的沉默。
兩人不得要領了,鄭泌昌向何茂才使了個眼色。
何茂才輕咳了一聲,說道:“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
胡宗憲還是閉著眼坐在那里,沒有接。
鄭泌昌不得不說話了:“屬下聽說這個事以后,立刻去了義倉,統算了一下,不足三萬石糧。受災的百姓有四十萬之多,全賑了,也就夠他們吃上十天半月。當務之急是買糧,可藩庫里的存銀也不夠了。我們得立刻給朝廷上奏疏報災情,請朝廷撥糧賑災。”
“撥什么糧?報什么災?”胡宗憲還是閉著眼睛。
何茂才:“自然是報天災……”
“是天災嗎?”胡宗憲這時睜開了眼,目光盯向鄭泌昌和何茂才。
二人一怔。
鄭泌昌:“端午汛,一天一夜的暴雨,水位猛漲,本是想不到的……”
見他這個時候還如此厚顏文飾,胡宗憲那雙眼不再掩著鄙夷:“那這道奏疏就按你說的,由你來草擬?”
鄭泌昌連忙接道:“屬下們可以擬疏,但最后還得由部堂大人領銜上奏。”
胡宗憲:“你們擬的疏,自然由你們奏去。我只提醒一句,同樣的江河,同樣的端午汛,鄰省的白茆河、吳淞江和我們都是去年修的堤,我們一條江花了他們兩條江的修堤款。他們那里堤固人安,我們這里倒出了這么大的水災。這個謊,你們得扯圓了!”
鄭泌昌和何茂才都變了臉色,互相望著,知道這是逼他們攤牌了!
何茂才:“部堂大人既然這樣說,屬下也不得不斗膽說一句了,小閣老給我們寫了信,想必也給部堂寫了信,一定要追查,查到我們頭上,我們要不要把小閣老的信交給朝廷?部堂要不要再去追查小閣老?那朝廷改稻為桑的旨意是不是也叫皇上收回?請部堂明示!”
“你是說,毀堤淹田的事是小閣老叫你干的!”胡宗憲猛一轉頭,目光像刀子一樣刺向何茂才。
“我、我沒有這樣說……”何茂才慌了。
胡宗憲:“那你剛才說的小閣老寫信是怎么回事?還有要追查小閣老又是什么意思?”
何茂才:“屬下、屬下說的是改稻為桑的國策……”
胡宗憲:“改稻為桑和九個縣的堤堰決口有什么關系?推行國策和水災又有什么關系!要有關系,你們不妨也在奏疏里一并陳明!”
何茂才懵在那里。
鄭泌昌不得不接了:“改稻為桑的國策和這次水災肯定是沒有關系……可這次水災愣要說是端午汛造成的也有點說不過去……屬下想,一定是去年修堤的時候沒有修好,河道衙門的人在修堤時貪墨修河工款,造成水災的事,嘉靖三十一年就有過。”
胡宗憲的眼睛望向了他。
何茂才的眼睛也是一亮:“有道理!”
胡宗憲不再駁他,也不接,只是望著他,等他接著說下去。
鄭泌昌卻轉頭望向了何茂才,示意他接過話題。
何茂才:“就這樣上奏吧。至于河道衙門是不是貪墨了修河工款以后可以慢慢查。現在,就憑大堤決了口子這一款,也是大罪。部堂有王命旗牌在,可以將有關人員就地執法!這樣,對朝廷也就有了交代。”
胡宗憲慢慢問道:“你說的有關人員是哪些人?”
何茂才:“當然是河道衙門該管的官員。”
胡宗憲:“該管的官員又是哪些人?”
何茂才望向了鄭泌昌。
鄭泌昌:“河道總管自然難逃其咎,按律,協辦的兩個委員同罪。”
胡宗憲:“那就是馬寧遠,還有淳安知縣常伯熙、建德知縣張知良?”
鄭泌昌聲音很低:“是。”
胡宗憲:“還有嗎?”
鄭泌昌:“牽涉的人是不是不宜太多……”
胡宗憲:“那河道監管呢?每一筆錢,每一段河堤都是河道監管李玄核查監管的,這個人要不要追究?”
鄭泌昌和何茂才又是一怔,對望了一眼。
鄭泌昌:“部堂大人知道,河道監管李玄是宮里的人,要治他得楊公公說話,還得上報司禮監的呂公公。”
胡宗憲:“那就是說這場水災還是沒有辦法上奏朝廷?”
鄭泌昌和何茂才又不吭聲了。
胡宗憲也不再答理他們,又坐了下去,喊了一聲:“來人!”
親兵隊長應聲走了進來。
胡宗憲閉上了眼:“把馬寧遠帶出來,在總督署就地看管。”
“是。”親兵隊長應著,向簽押房里間走去。
鄭泌昌和何茂才一懵。
很快,馬寧遠在前,親兵隊長押后,兩人從里間走出來了。
鄭泌昌、何茂才這才省悟剛才他們的話,都落到胡宗憲的套子里去了,兩個人都低著頭望著地面。
馬寧遠走到鄭泌昌與何茂才面前停住了,兩眼紅紅地盯著二人,但兩個人都不抬頭看他。
胡宗憲低吼了一聲:“帶走!”
親兵隊長押著馬寧遠向門口走去。
馬寧遠的腳和親兵隊長的腳從鄭泌昌和何茂才望地的余光中消失了,二人這才慢慢又抬起了頭,慢慢望向胡宗憲。
胡宗憲又閉上了眼睛,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兩人目光好一陣對視。
“去說吧。”鄭泌昌下決心地說道,“我們倆一起去找楊公公,看他怎么說。”
“我想也是。”何茂才接道,“如果以河堤失修的罪名上奏,只治我們的人,那個李玄卻沒事,怎么也說不過去。”
“那你們就去說!”胡宗憲這才睜開了眼,站了起來,“義倉里賑災的糧要立刻運往淳安和建德!還有,發了這么大的災,改稻為桑今年礙難施行,這一條,在奏疏里務必寫明,請朝廷延緩。寫好了楊公公也要署名,你們都署了名,我再領銜上奏!”
說到這里,胡宗憲徑自走了出去。
鄭泌昌和何茂才又愣了一陣子,才走了出去。如何勸說楊金水獻出李玄的人頭把眼前這道坎邁過去,楊金水那張臉如何難看姑且不說,得罪了宮里,得罪了司禮監,往后這個賬怎么算,二人也顧不得許多了。_a